宋嘉寧第一次見到這樣陰沉的王爺,嚇得噤若寒蟬,渾身僵硬地站在旁邊,不敢動也不敢出聲。趙恆回神,看到她這副害怕小心的樣,想想今日是她及笄的好日子,被人糾纏也不是她的錯,便暫且壓下那股戾氣,笑了笑,朝她伸手。
他這一笑,猶如寒冬臘月突然變成三月暖春,宋嘉寧心不慌了腿不僵了,隻有點糊塗地將手交給他,不懂他前後變化怎麼這麼大。趙恆將人抱到腿上坐著,袖子一抖,手中便多了個狹長的首飾匣。
宋嘉寧驚喜地捂住嘴,這,這是王爺送她的及笄禮嗎?
她光看見匣子就高興成這樣,仿佛他送個光禿禿的匣子也比那人送的牡丹花簪更讓她滿足,趙恆心底的鬱氣突然煙消雲散,用眼神示意她將禮物取出來。宋嘉寧興奮地點點頭,接過匣子,輕輕打開蓋兒,就見裡面擺著一支赤金打造的鳳簪。簪頭是朵祥雲,雲中藏著一顆紅寶石,祥雲之上立著一隻赤金鳳凰,鳳凰口中銜著一顆紅寶石,眼睛也是紅寶石做的。無論昂貴、雕工還是寓意,都遠遠勝過那支牡丹花簪。
宋嘉寧看入了神,喜歡這精美的鳳簪,更喜歡送鳳簪的人,他是她拜過天地的相公,是她堂堂正正的男人,他送的簪子,她可以開開心心地戴出去,不必有任何顧慮。
“喜歡嗎?”趙恆圈著她腰問。
宋嘉寧對著簪子點頭,小手取出簪子,情不自禁地摸,喜歡到,眼裡都看不見他了。
這樣的喜歡,一看就發自肺腑,絕不摻假。
趙恆也很喜歡,喜歡她滿足的模樣,喜歡自己的王妃心裡隻有他。
“戴上。”趙恆低聲道。
宋嘉寧被他喚醒了,看他一眼,大著膽子將簪子遞給他,嬌嬌地道:“王爺幫我。”
趙恆淡笑,抬手,慢慢地將簪子插.到她烏黑濃密的發髻中。
宋嘉寧想去照照鏡子,剛要動,瞥見他欣賞的眼神,宋嘉寧臉一紅,微微低頭,小手攥著他腰間的玉佩,細細問:“好,好看嗎?”
兩輩子,她第一次在男人面前,這般厚臉皮。
“傾國傾城。”趙恆抬起她下巴,直接朝那紅唇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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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嘉寧行完及笄禮不久,一進六月,北面便傳來了宣德帝戰敗的消息,滿朝皆驚。
趙恆又開始睡在前院了,但每晚都會陪宋嘉寧用飯,白日他進宮當差,宋嘉寧就聽雙兒她們打聽來的消息。據說宣德帝大腿上中了兩箭,宋嘉寧暗暗心驚,當雙兒用一種自豪的語氣提及郭驍拼命護駕並無需捆綁面不改色地忍受了割肉拔箭之痛時,宋嘉寧隻覺得心寒。
一寒郭驍能忍常人不能忍之苦,二寒郭驍居然立下了救駕的大功,從此必然成為宣德帝面前的紅人,恐怕繼父那麼多年的功勞都比不過郭驍這份救命之恩。宋嘉寧本來就怕郭驍,本以為嫁給壽王就可以高枕無憂了,沒想到郭驍還沒對她死心,而且變得更強了。
幸好他傷勢太重,似乎得在涿州休養半年才能回京,宋嘉寧摸摸肚子,想到那時候孩子已經生出來了,多少松了一口氣。
與遼國這一戰,是大周主動挑釁,現在戰敗了,遼國必然不會輕易罷休,宣德帝料到遼軍會反攻,一直在涿州逗留到七月,安排好防御事宜,這才提前回京了。皇上歸京,皇叔秦王、二皇子睿王、三皇子壽王、四皇子恭王帶領百官出城相迎,但鑾駕不曾停留,直接駛進了城門。
無需提醒,誰都知道宣德帝此時正不痛快,朝廷上下都小心翼翼地說話做事,唯恐觸怒帝王。
七月底,睿王妃生了個女兒,宣德帝得到消息,臉更臭了。
八月中旬,遼國果然發兵侵周,郭伯言、韓達聯手打了一個漂亮的阻擊,震退遼軍,迫其暫且不敢再犯,宣德帝這才收起冷臉,終於在早朝上露出了笑容。帝王笑了,也就意味著文武百官可以喘口氣了。戰事初停,八月底郭伯言率領禁軍回京,樞密使曹瑜上書,奏請皇上犒賞伐晉、抗擊遼國的有功將士。
有功者賞有過者罰,三次戰事不能混為一談。
宣德帝扣下所有要他犒賞三軍的奏疏,概不回應。曹瑜沒辦法,隻得去請武安郡王這個皇帝侄子去宣德帝面前為將士們求情。為何不找楚王,因為楚王並未參與伐晉一戰,沒有立場說話。武安郡王也是武將,素來愛惜手下的士兵,聽完曹瑜一席話,立即進宮去了。
“皇上,朝廷發兵例來論功行賞,四月裡將士們伐晉有功,朝廷再不犒賞,恐其會有怨言,致使軍心不穩。”武安郡王誠心地道。
宣德帝低頭批閱奏折,連續批了三封,他才抬頭看了對面的侄子一眼,諷刺地笑道:“這事啊,無需著急,等你做了皇上,由你來賞也不遲。”
武安郡王聽了,當場漲紅了臉,想說什麼,迎著叔父皇上陰狠的目光,武安郡王卻想明白了一件事。原來叔父早就知道當日混亂中姚松、呂雲要擁護他登基的事情了,可叔父竟然憋了整整三個月,一直憋到今日,才找到機會發.泄了出來。
他的叔父,猜忌了他三個月。
關乎皇位,他便是再長一百張嘴,怕是也洗不清叔父心中他要篡位的嫌疑了。
武安郡王沒有一百張嘴,他也不知道還能說什麼,朝宣德帝行個禮,轉身往外走,走到半路,突然低頭,猛地朝一側的大殿柱子撞去!他不會說,但他會做,他死了,叔父就信他了,反正他不死,被叔父猜忌,全家上下也沒有好日子過。
變故陡生,宣德帝噌地起身,與大太監王恩飛速趕到侄子身邊,就見武安郡王額頭血流如注,睜著一雙眼睛瞪著宣德帝,嘴唇顫動,仿佛有什麼話要說,最終一個字都沒能說出來,腦袋一歪,去了。宣德帝大驚大慟,撲在侄子身上哭嚎起來,悔恨交加。他隻是心中不快,一時脫口而出,侄兒怎麼就……
一側,王恩偷偷瞄眼宣德帝,瞬間又垂下眼簾。
作者有話要說: 補全啦,大家晚安!
老規矩,照舊100個小紅包~
求營養液啊,哈哈哈,飢渴如我!
☆、第127章 127
為證清白, 武安郡王自盡而死,宣德帝追封其為魏王,厚葬皇陵,事後貶了並州節度使姚松、冀州節度使呂雲的官職,算是將武安郡王的死歸咎在了這二人身上,然後終於將伐晉將士們應得的犒賞發了下去。
關於武安郡王的死,朝臣們不敢說什麼,但武安郡王乃大周開國皇帝唯一還活著的兒子, 如今因為帝位的事一頭撞死在崇政殿, 撞死在叔父宣德帝面前, 百姓怎麼可能不議論?非但如此, 連當初宣德帝登基時隻有高祖口諭,並無傳位詔書這筆舊賬都翻出來了。
便是皇上,也難逃悠悠之口, 臣子妄言帝王可以貶官降職,那麼多百姓, 他根本管不了。宣德帝隻能佯裝不知情, 然而嘴角的火泡卻騙不了人, 太醫院連忙開了消火的方子,御膳房換著花樣送上清淡的膳食,而才松口氣不久的文武百官,再次提起心來。
九月下旬,武安郡王入土為安,送葬回來, 楚王跟著弟弟回了壽王府。
壽王知道兄長有話說,請兄長到湖上泛舟,一艘敞篷小船,沒用人伺候,隻兄弟兩人坐在上面。楚王劃了會兒槳,等小船離湖岸遠了,楚王將船槳丟到一旁,提著酒壇坐到弟弟對面,打開壇子,哥倆一人倒了一樽。
“這一樽,敬大哥。”舉起酒樽,楚王對弟弟道,口中的大哥,正是年長他幾歲的武安郡王。
趙恆端起酒樽,然後伸手移到船舷外,將酒水灑進湖中。
祭奠完武安郡王,楚王便不管弟弟,自斟自飲。一個人一口氣喝了半壇,楚王突然將小小的酒樽擲到湖中,抱起酒壇就要往嘴裡灌。
“大哥。”趙恆及時攥住酒壇另一邊,低聲制止。
楚王看著弟弟,已經當了父親的大男人,虎眸裡忽的湧出了淚,哽咽道:“大哥才二十八,攻打涿州,我與他並肩作戰,父皇叫我守涿州,大哥前去幽州之前,答應打下幽州便送一壇美酒給我……沒死在戰場,卻死在了……”
說到這裡,楚王甩開弟弟的手,舉起酒壇就往嘴裡倒酒,酒水灑出來潑在臉上,分不清哪滴是酒哪滴是淚。趙恆沉默地看著兄長,看著看著,慢慢地記起了小時候的事。兄長長他三歲,堂兄長他八歲,大家都是孩子時,兄長總是與堂兄一塊兒玩,嫌他小不帶他,有次他非要跟著兄長,兄長不高興,是堂兄笑著替他說話。
都是趙家人,都是手足兄弟,說沒就沒了。
趙恆仰頭,將之前倒滿的一樽酒水一仰而盡。
但逝者已矣,活著的還要繼續走下去。眼看著兄長喝幹一壇子還要再去拿第二壇,趙恆低聲勸阻道:“大哥,夠了。”
楚王皺眉看弟弟。
趙恆掃眼皇城的方向,道:“醉酒回去,傳到宮裡,恐生猜忌。”
堂兄死的無奈,趙恆惋惜,但他也能理解父皇的鬱氣。父皇北伐慘敗,身受箭傷,本就不快,再聽說有人要擁護他侄子而非兒子登基,父皇完全有理由憤怒。普通百姓之家,侄子意圖染指叔父的家財都要被訓斥,更何況是帝位江山?姚松、呂雲擁護堂兄,堂兄並沒有嚴厲訓誡,現在堂兄以死明志,大家都知道他沒有反心,但在堂兄自盡之前,沒人敢保證姚松、呂雲是否在堂兄心裡種了一顆謀反的種子。
“從小玩到大的兄弟死了,還不許我醉酒?”楚王雙拳緊握,瞪著皇城的方向問。
“死人重要,還是活人?”趙恆盯著兄長問。
楚王失言。
趙恆指著湖中起伏的空壇道:“酒喝了,情分盡了,經此一事,大哥更需……謹慎行事。”
不知道是因為一下子說的太多,還是情緒也被此事影響,趙恆在說出“謹”字之前,明顯地結巴了下。楚王心思都在那隻飄蕩的仿佛堂兄遊魂的酒壇上,沒聽出弟弟的結巴,半晌才冷笑道:“那也是他親眼看著長大的侄子,難道一點叔侄之情都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