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郭伯言回府,林氏有些幽怨地道:“國公爺不是說,安安一定會落選嗎?”
郭伯言隻是笑笑,臉上並無尷尬,隻將妻子拉到身邊,不解道:“安安當了王妃,你還不願意了?”他以為妻子會很高興,國公府四個姑娘,屬她親生的女兒嫁得最好。
林氏嘆氣,低聲說出自己的憂慮。
郭伯言或許猜不透宣德帝挑他繼女當王妃的理由,但從未懷疑宣德帝與幾個皇子的父子情,好笑地對犯傻的妻子道:“改日你見了壽王,便會知道,那樣的人物,我等臣子都覺得可惜,皇上是他親爹,要偏心也是偏心他,絕不可能厭棄。”
林氏不信:“既然偏心,王府怎麼選在外城了?那年也沒給賜婚。”
郭伯言沉默,片刻才道:“帝王之心,豈是你我能猜透的,我隻知道,皇上曾令各州縣張貼告示,遍邀天下名醫進京為壽王診治口疾,後來久治不愈,壽王暴怒不願治了,那些告示才取下來。”
這些年父子之間看似冷淡,但宣德帝從未少了壽王什麼,其他皇子有的,壽王都有。
“對了,昨日壽王進宮了,或許與賜婚有關。”
林氏大驚:“真的?”
郭伯言頷首。
林氏眼波流轉,忽然又覺得,壽王是早就看上自家女兒了。
然後第二天,林氏就收到了一張帖子,壽王府送來的,稱壽王要來探望他的準王妃。
☆、第87章 087
壽王的帖子上說, 如果國公府這邊方便,他半個時辰後過來。
那可是一位王爺準女婿, 林氏就是不方便也得變方便了。
送走跑腿的小太監,林氏叫秋月去囑咐女兒那邊趕緊準備起來,她拿著帖子來了暢心院。太夫人接過帖子看了看,見上面點明“無需勞師動眾”, 太夫人笑道:“王爺好靜,既如此,就不必讓你弟妹她們過來了,我隨你過去迎一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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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氏有點擔心:“娘,安安臉還沒好利索, 會不會驚到王爺?”怕壽王嫌棄女兒此時的醜態。雖然女兒長得美, 過幾天肯定也會恢復原來的花容月貌,但身為女子, 還是別叫男人瞧見自己任何醜陋的一面好, 免得男人記在心裡, 偶爾想起來, 影響興致。
太夫人明白兒媳的顧慮, 道:“王爺隻是過來探望探望,叫安安戴上面紗, 露出眼睛說話便可, 隻要安安自己不摘, 王爺還能叫她摘?”她印象中清冷孤寂的壽王, 可不會做那種事, 說實話,向來深居寡出的壽王居然能想到來關心一下未婚妻,太夫人已經很意外了。
林氏一聽,自嘲地笑了笑,真是關心則亂了。
婆媳倆回了臨雲堂,一塊兒去後院看宋嘉寧準備地如何。
經過十來天的精心照料,宋嘉寧臉上的疹子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隻剩幾塊兒淺淺的紅印兒,如果不照鏡子,光摸摸不出任何異樣,隻有有點痒,偏偏又不能撓,實在叫人難受。太夫人送了孫女一對兒檀木佛珠手串,宋嘉寧沒事就捻佛珠玩,好分自己的心。
臨近端午,京城早就熱起來了,因為不用出門,宋嘉寧隻穿了一件淺碧色的杭綢褙子,一頭青絲梳成兩個丫髻,額前留層稀疏的薄留海,後面露出雪白的頸子,怎麼涼快怎麼來。正在涼榻上與雙兒、六兒、九兒打葉子牌,聽說壽王要來,主僕四個立即忙活起來。九兒一把收起牌,雙兒扶宋嘉寧穿鞋下榻,六兒手忙腳亂地去取帷帽。
雖然忙碌,卻透著一股歡快勁兒,誰叫未來姑爺是為王爺呢?
等太夫人、林氏趕過來時,宋嘉寧已經打扮好了,換了件水紅色的妝花褙子,臉上系著白色面紗,隻露出一雙烏黑水潤的杏眼,那眸子緊張忐忑地望著準備,如林中走丟的麋鹿,著實惹人憐愛。
太夫人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半掩著面,反而比不帶面紗更勾人了。
林氏走到女兒面前,細聲囑咐了一番,然後她領著女兒,太夫人牽著茂哥兒,祖孫三代去國公府正院廳堂等著了。距離壽王帖子上所說的半個時辰還剩一刻鍾左右,主僕便提前去了正門那邊,等候壽王大駕。
壽王準時而至,一襲玉色暗紋繡蟒夏袍,頂著耀眼的陽光不緩不急地走過來,神色清寂,猶豫一縷清涼的風。太夫人早就領略過壽王的風採,這會兒照面並無詫異,恭敬行禮。宋嘉寧隻瞄眼壽王影子便緊張的低下頭,隻有初次見準女婿的林氏與四歲的茂哥兒,一個吃驚地望著那神仙似的王爺,一個好奇懵懂地張望。
短暫的驚豔後,林氏及時垂眸行禮,掩飾心中喜悅。
“起。”趙恆已走到四人面前,簡單道,目光從宋嘉寧身上掃過,落在了一直大膽盯著他看的茂哥兒臉上。
太夫人、林氏、宋嘉寧齊齊站直身子,至於茂哥兒,還太小,根本就沒行禮,見陌生的男人盯著他,茂哥兒有點怕,拉著祖母的手往祖母身上湊。太夫人笑著摸摸孫子腦頂,熱絡地請壽王去廳堂坐。
尊卑有別,趙恆坐了北面的主位,太夫人、林氏坐在他右下首,茂哥兒被太夫人帶在身邊,宋嘉寧垂著眼簾站在母親一側,規規矩矩的,一眼都不敢往趙恆那邊看,心慌意亂地聽祖母、母親與未來皇上說話。
其實也沒說什麼,太夫人知道壽王有口疾,不敢像招待別的貴客那般寒暄,隻笑著表達國公府對這門親事的感激,然後再委婉地列舉了幾樣宋嘉寧的不足,希望壽王多多擔待。趙恆從進門到現在,始終神色淡淡的,太夫人停頓了,需要他有所反應,他便點點頭。
這樣的孫女婿,太夫人漸漸頭疼了,實在是找不到話說。
福公公及時為她解圍,彎腰笑著道:“王爺得知四姑娘身體不適,今兒個過來主要是想問問四姑娘的近況,太夫人、國公夫人自去忙罷,別耽誤了府裡的正事。”
太夫人懂了,起身道:“多謝王爺體恤,那臣婦就先去料理府裡的俗務了,王爺若有吩咐,隨時差人傳喚我等便是。”
趙恆微微頷首。
太夫人遂牽著茂哥兒,與兒媳婦一塊兒出去了,臨走之前,林氏悄悄遞給女兒一個眼色。
宋嘉寧乖乖地垂著眼,沒看見……
眾人走後,福公公也退到了廳堂外面,身子躲在門窗後,沒在門口礙主子的眼。
廳堂靜悄悄的,宋嘉寧緊張地抿唇,視線斜過去,隻看見壽王玉色的衣擺,衣料平滑,不見一絲褶皺,衣擺下露出一雙黑色緞面的方頭履。這是宋嘉寧第一次看到壽王的腳,她忍不住多瞧了一會兒,然後發現,壽王的腳,挺大的,要是給他做些,肯定要多費些功夫。
“抬頭。”
幽靜的廳堂突然響起男人清涼如水的命令,宋嘉寧心一緊,茫然地朝他看去。目光相對,沒等她看清那雙拒人千裡的眼睛,就見壽王朝他對面的主位揚揚下巴,道:“坐。”
“謝王爺賜座。”宋嘉寧行個禮,聽話地走了過去,剛要坐,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樣她便要用左臉對著壽王了,面紗邊緣松散,極有可能叫壽王看到她臉上的紅印,宋嘉寧身體便僵硬起來,猶豫片刻,轉過去,忐忑地面朝壽王道:“王爺,我,我還是站著吧?”
趙恆挑眉看她:“為何?”
宋嘉寧臉頰發熱,輕輕摸了摸左邊的面紗。
趙恆順著她的動作看過去,懂了,沉默片刻,指了指右手邊第一張椅子:“坐。”
未來皇上如此善解人意,宋嘉寧心中一喜,去那邊坐了,身體微微朝他偏轉。
趙恆聞到淡淡的藥香,看向她面紗,隱隱約約隻能窺見她紅紅的唇兒,臉龐看不真切。趙恆想看看她臉,但她帶著面紗都那麼小心翼翼,趙恆便不想強迫她,盯著她半垂的杏眼道:“嫁我,你可願意?”
宋嘉寧這兩天都在琢磨兩人的婚事,聞言忙站了起來,低頭道:“能嫁給王爺,是我這輩子最大的福氣,我,我隻怕自己名聲不好,連累王爺。”
“不好?”趙恆淡淡問。
宋嘉寧抿唇,聲音低了下去:“那年上元節我對的下聯,京城百姓都知道我好吃了,還有這次臉上外面好像有些風聲,說我容貌被毀”
“摘下來。”趙恆忽然打斷她。
宋嘉寧愣住,驚疑地看過去。
趙恆漠然提醒:“面紗。”
宋嘉寧慌了,下意識朝左側偏頭,為難道:“王爺,我,我臉上還沒徹底養好,您還是別看了,我怕嚇到您。”
趙恆盯著她慌亂的眼,什麼都沒說,隻站了起來,短短兩三步,便來到了她面前。
他步步逼近,宋嘉寧震驚地發現,才半年多沒見,壽王比去年中元節放河燈的時候更高大了,離得遠時向與世無爭的神仙,如今身體籠罩過來,竟給人一種發自肺腑的壓迫感。宋嘉寧有點害怕,但她不敢躲,隻能眼睜睜看著男人抬起手,伸到她面前。
宋嘉寧認命地閉上眼睛,濃密睫毛不安地顫動。
趙恆注意到了,手在她臉側停頓片刻,最後還是改了方向,慢慢摘下她右邊的面紗。她眼睛閉得更緊,趙恆一點一點地放低面紗,隻露出她右邊臉頰,與一半櫻桃般紅豔湿潤的唇。他默默地看,記憶中的臉頰依然白嫩細膩,吹彈可破,隻是,仿佛清減了些。
看過了,趙恆重新替她掛好面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