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寧抹眼睛掩飾尷尬。
郭驍重新回到座位上,怡然品茶,餘光幾次掃過宋嘉寧。是,繼妹剛進府時他欺負了她幾次,但他也護了她兩回,還送她她愛吃的糕點,小丫頭到底為何那麼怕他?那種害怕,仿佛深深印在了她骨子裡。
歡聲笑語中,林氏突然派秋月過來傳話,稱譚家舅母來了,她先陪著,問太夫人要不要見。
太夫人笑容微滯,視線移到了長孫身上。
那是郭驍的親舅母,知道太夫人不喜舅母,郭驍起身道:“祖母忙著教導四妹妹,無暇分.身,我去看看。”
太夫人想了想,對宋嘉寧、庭芳道:“祖母乏了,回屋睡會兒,你們倆也過去瞧瞧吧。”
一個是續弦,一個是原配的娘家人,隻要長孫在,兩幫人注定要打交道,端看林氏如何應對了。
太夫人心裡有事,宋嘉寧聽說郭驍的舅母來了,也悄悄替母親捏了一把汗,她不了解郭驍的這位舅母,但母親佔了譚家姑娘的位置,人家能高興?穿好鞋子,系上鬥篷,宋嘉寧朝太夫人行個禮,隨郭驍兄妹一道趕往臨雲堂。
☆、24.024
臨雲堂,郭伯言出門了, 林氏在前廳招待的客人。
小丫鬟們端著茶水、茶點魚貫而入, 一份擺在林氏、譚舅母中間, 一份擺在表公子譚文禮、表姑娘譚香玉這邊的茶幾上。上茶的過程中,廳堂安靜極了, 林氏面帶淺笑, 靜美溫雅,而譚家娘仨, 都在打量她。
譚舅母年長林氏幾歲, 是個寡婦, 她比林氏幸運,公爹、丈夫雖然都走了,好歹給她的兒子留下一個永安伯的爵位,盡管這爵位是從高祖皇帝時的國公爺一級一級降到伯爺的, 如果兒子不能建功立業升爵,那麼兒子壽終正寢後, 譚家的爵位也就沒了。可不管怎麼說,譚家有爵位, 還有衛國公府這門姻親, 譚舅母不至於淪落到林氏的地步,孤兒寡母受人欺凌。
但譚舅母也有不如林氏的地方。林氏有豐厚的陪嫁,吃穿不愁, 因此改嫁之前每日可以安心地緬懷丈夫, 做個清闲孤寂的後宅怨婦。譚家卻不一樣, 已故的老太公出身窮苦人家,靠一身蠻力在戰場上屢立戰功,高祖開國,賞了譚家爵位,名聲有了,家底還是薄薄的。老太公父子倆都不會經營,是以與衛國公府這等名門世家比,譚家過得可謂清貧,擺不起什麼場面。譚家舅父發喪時,還是靠郭伯言接濟,才風風光光大葬了一回,這幾年郭伯言對譚家淡了,郭驍暗地裡給了舅母幾次銀子。
譚舅母苦心經營,鋪子莊子的微薄進項都用在兒女身上了,她自己舍不得打扮,隻有逢年過節才會添件新衣裳。今日來國公府,她穿的便是新做的一件蜀繡褙子,年後去別府做客也全靠這件了,自己這麼苦,當林氏出來招待時,譚舅母最先看的不是林氏的臉,而是林氏身上的衣裳。雪青色的褙子,繡著精美的蘇繡牡丹,下面配條淡粉色的蘇繡長裙,隨著林氏的腳步,裙擺湖水般搖曳,美如天工。
看清楚林氏清麗的絕色臉龐後,譚舅母心裡猶如打翻了幾缸醋,酸得眼淚都要下來了。她娘家是太原一個普通的秀才人家,父親在公爹落魄時接濟過他,公爹立功封爵後,報恩,娶了她當兒媳婦。譚舅母又驚又喜,隻覺得自己飛上枝頭當了鳳凰,未料譚家並沒有外面看起來那麼風光。
譚舅母不在乎,她本本分分守寡,用心教養一雙子女,總算掙了一個賢妻良母的好名聲,可這個林氏算什麼,一個空有姿色的商女寡婦,憑什麼二嫁還能當國公夫人?憑什麼她每次來國公府都得看人臉色低聲下氣生怕得罪了這座靠山,林氏就能輕而易舉地坐上國公夫人的位置,在內享受郭家的榮華富貴,對外享受各府官夫人的巴結欣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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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爺太不公平!林氏這樣不知廉恥的寡婦,就該浸豬.籠!
垂著眼簾,譚舅母臉上滴水不漏,桌子下一雙手卻攥得死緊,指甲都要陷進手心了。
她不甘,十二歲的表姑娘譚香玉怔怔地看著林氏的臉,一邊羨慕,一邊又升起了一絲希望。林氏這種出身都能當國公夫人,她怎麼說都是正經的伯府閨秀,容貌也繼承了父母的優點,是左右街坊盛贊的美人,若她好好謀劃,表哥……
娘倆都從林氏身上想到了自己的處境,隻有表公子譚文禮,一門心思都被林氏吸引了,沒想到郭驍的繼母竟生的如此美豔,眉清目秀臉嫩唇紅,腰身纖細盈盈一握,隻一眼,便把他的魂勾走了,體內火舌暗湧。
三雙眼睛都盯著她,林氏淡然自若,早在待嫁那段日子,她便想明白了自己進府後可能面臨的各種處境。如今國公府內還算事事順利,可其他貴婦人如何待她,世子爺郭驍的母族如何想她,她都有心理準備。
“夫人請用茶。”林氏笑著道。
譚舅母不喜林氏,聽她說話也不順耳,勉強扯出一個笑,端起茶碗,看眼林氏,她隨意問:“國公爺出門了?”
林氏點點頭:“今日韓將軍回京面聖,國公爺進宮了。”
鎮北將軍韓達是郭伯言的至交好友,早上郭伯言出門前對林氏說了,今晚他要與韓達不醉不歸,叫林氏不用等。
譚舅母知道郭、韓兩家的關系,心中一動,嘆道:“提到鎮北將軍,我就想到我那苦命的妹子了,妹妹喜歡花花草草,與韓夫人志趣相投,我跟著她們賞了各種奇花異卉,妹妹過世後,韓夫人悲痛不已,再也沒有辦過花宴……”
林氏初來乍到,又約束過身邊丫鬟不得擅自打聽前國公夫人的事,還真不知道這個,聞言立即在心裡記住了韓夫人,提醒自己日後見面一定要謹慎行事。如果韓夫人真將譚氏視為知己,那對她,韓夫人可能會挑剔些。
擦擦並不存在的眼淚,譚舅母飛快瞥了林氏一眼,見林氏沒什麼特別反應,她抿抿唇,好意地勸道:“妹妹最愛蓮,國公府池子、湖裡的蓮花,都是妹妹親自盯著下人們栽種的,現在夫人管家,還請時常留意點,蓮花開了,平章他們爺仨好有個緬懷的去處。”
林氏笑道:“多謝夫人提醒,我會叫花匠精心伺候的。”
她明白譚舅母的小心思,可林氏隻覺得好笑。郭伯言真那麼緬懷原配,就不會隻憑一面之緣就強迫她做他的女人,更不會夜夜……更何況,她想當好這個國公夫人,隻是為了能為女兒撐腰,她希望郭伯言給她體面,至於郭伯言心裡真正裝著誰,她真不在乎,對女兒好就夠了。
譚舅母還想再說說小姑子的舊事,郭驍領著兩個妹妹來了。
譚舅母對林氏的嫉恨登時消失的一幹二淨,面上眼底隻剩對世子外甥的關心疼愛,起身迎了上去,關切地問道:“才半月沒見,平章、庭芳怎麼都瘦了?”
主位上,林氏垂眸淺笑,透露出淡淡的無奈,譚氏這話說的,是懷疑她苛待郭驍兄妹?
“舅母真會說笑,剛剛三哥還說我胖了呢。”庭芳掃眼繼母,笑著客套道,並迅速轉移話題:“今年臘月特別冷,舅母近日可好?我還想明日去看看您呢,您倒是先來了。”一邊說著,一邊朝譚文禮、譚香玉兄妹點點頭。
“就你嘴甜。”譚舅母憐愛地將外甥女摟到懷裡,摸了摸頭。是真心疼愛還是必須疼愛,譚舅母自己都分不清楚了,她隻知道,她要把這對兒外甥外甥女當親生的孩子一樣關心照顧,隻有這樣,譚、郭兩家的關系才會牢不可破。
庭芳靠在舅母懷裡,無聲地嘆了口氣。舅母苦心經營是真的,對他們好也是真的,所以她能理解祖母對舅母的不喜,也明白哥哥對舅母一家的幫襯,不管怎麼說,譚家都是母親的娘家,表哥表妹都是他們的血親。
“嘉寧,這是永安伯府的舅母。”林氏走了過來,笑著示意女兒給長輩行禮。
宋嘉寧乖乖地朝譚舅母福了福:“舅母。”
譚舅母抿了下嘴角,一個不守婦道的寡婦的女兒,長得媚噠噠的一看就跟林氏一樣,有什麼臉叫她舅母?譚舅母真不想應,可林氏能勾人,郭伯言八成被新娶的狐媚子迷得神魂顛倒,她若與林氏撕破臉皮,回頭林氏再去郭伯言那兒告狀……
不行,她得忍,在外甥繼承國公府的爵位之前,或是在郭伯言厭棄林氏之前,她都得與林氏維持明面上的和睦。
“嘉寧長得可真漂亮。”譚舅母笑著誇道,彎腰摸宋嘉寧的臉蛋,稀罕地捏了捏:“咋長這麼胖啊?”
宋嘉寧輕輕吸了口氣,差點沒忍住去摸臉,她懂事忍著,肉嘟嘟臉蛋上殘留的手印兒卻泄露了譚舅母剛剛的力道。林氏看見了,庭芳、郭驍也看見了,庭芳惴惴不安左右為難,郭驍直接對繼母道:“母親這邊忙,我請舅母去頤和軒坐坐。”
林氏沒有客氣,笑道:“有勞世子了,改日得空,我再請夫人用茶。”
郭驍頷首,側身請舅母一家出門。
譚舅母也懶得與林氏虛與委蛇,牽著庭芳小手走了,譚香玉聘聘婷婷地跟在母親身後,餘光都在郭驍那邊,沒怎麼留意宋嘉寧,譚文禮就不一樣了,走到宋嘉寧身邊頓住,低頭朝宋嘉寧笑:“表妹要不要一起去?咱們人多熱鬧。”
除了端慧公主,宋嘉寧對郭驍這些親戚沒有任何了解,可她又不傻,人家舅母外甥表哥表妹團聚說貼己話,她湊過去做什麼?更何況譚舅母明顯不喜歡她,捏得她臉現在還隱隱作痛呢。
“不了,我還要做功課。”隨便找個借口,宋嘉寧走到母親身邊,林氏順勢扶住女兒肩膀。
譚文禮有點失望,這丫頭漂漂亮亮的,他挺喜歡的。
郭驍冷冷看他一眼,等一行人都出去了,他轉身,低頭向繼母賠罪:“舅母失禮之處,還望母親海涵,您放心,我保證不會再有下次。”他不喜這個突如其來的繼母,不喜任何人取代母親在這個家的位置,但在林氏露出任何敵意之前,他也不會欺負一個弱質女流。
“人之常情,世子多慮了,快去吧。”林氏真心道。
郭驍嗯了聲,離開之前,清冷目光掠過宋嘉寧,就見小丫頭微微嘟著嘴,腦袋抵著繼母,顯然是委屈上了。
宋嘉寧當然委屈,郭驍一走,她便揉著臉向母親訴苦:“好疼啊。”
林氏扶著女兒小臉查看,見女兒嫩豆腐似的臉蛋中間被捏紅了一小塊兒,她暗暗咬牙,一邊幫女兒揉臉一邊低聲道:“以後見到譚家人躲著點。”國公府最終還是郭驍的,郭驍的親戚,能不起衝突最好。
宋嘉寧悶悶不樂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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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芳啊,你老老實實告訴舅母,林氏有沒有欺負你們,國公爺有沒有偏心?”前往的頤和軒路上,譚舅母牽著外甥女小手,狐疑地問道。
庭芳好笑,望著長輩道:“舅母,母親對我很好,父親也沒有偏心誰,您放一百個心吧。”
譚舅母不信,前後看看,小聲道:“天底下的後娘都一個樣,不可能善待原配留下的孩子,現在她根基不穩,不得不裝溫柔賢淑,等她坐穩了國公夫人的位置,哼,等著吧,第一個就朝你下手。你大哥在前院,她管不著,舅母最擔心你。”
庭芳隻能再三強調繼母不是那種人。
譚舅母就更覺得外甥女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