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而言之,到了北海之後,才發現的兵甲軍需之憂,總算是得以順利解決。
就在眞州大軍到達北海的蒼梧郡時,忠義四兄弟也帶著幾十車的兵甲及時趕到了。
除了藤甲以外,像清涼的草鞋,還有消暑的草藥也帶了不少。眠棠在信裡寫得明白,淮陽王不待見他們,所以這次準備軍備,就是要他們幾個兄弟好好拍一拍淮陽王的馬屁,免得日後被王爺看不順眼,又捆了塞上馬車被送出去。
忠義四兄弟除了大當家,誰都不放在眼裡,更不屑於拍崔行舟的高高在上的屁股。
但是大當家的吩咐了,他們自然是要盡心去辦,才能彰顯著自己比崔行舟指派給大當家的範虎之流,強上百倍。
這差事辦得漂亮,眞州子弟兵們換上了清涼的藤甲,總算是不用在烈日下曝曬,毫無遮擋的操練了。
可是除了兵甲之外,諸如修建營寨,操練水軍的事情,也接踵而來。這些個可不是人生地不熟的眞州兵馬獨立能應付得來的。
崔行舟到了郡上後,便召來了當地的官員。當地的郡守是個胡子半百的老頭,名喚蘇醒,可惜蘇郡守甚是貪戀杯中之物,一日裡有大半日是不清醒的。
他當年在朝中曾經官至御史,可惜直言惹怒了當年的吳太後,一路被貶官至了蒼梧郡,這一待就是三十年。青年時的銳氣,被北海的瘴氣消磨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也隻有得過且過的憊懶倦怠了。
崔行舟皺眉看著滿身酒氣的蘇郡守,連問了他一些當地事情,結果蘇郡守要麼一問三不知,要麼說這事兒,不歸他管。
問到最後,淮陽王已經是憋了一肚子的怒氣,一拍桌子道:“你身為蒼梧郡的地方官,明知道會有朝廷的兵馬前來增援,卻毫無準備,又態度推諉,成什麼樣子!難道你是在白白領著朝廷的俸祿?”
蘇郡守翻了翻眼皮,眼裡難得露出了一絲清明,冷冷一笑道:“下官倒是不想再領朝廷的俸祿,可惜如今萬歲清明,朝中的官員又都懂事,許久未曾有人被貶至北海了。下官告老還鄉的奏章遞送了不下十次,卻一直無人接燙手的山芋……淮陽王,您手下的能人多,要不然,您給上峰請奏,幹脆罷免了我這不頂用的老頭子算了。”
說完這話,蘇老頭借口痔瘡犯了,一甩袖子走人了。
淮陽王真是許久未見這麼不會來事兒的地方官員了。若不是此番他隻有調度兵權,並無地方的管轄權,真想立刻命人擒了那老酒鬼,用木板子好好醫治他的痔瘡。
不過李光才卻勸慰淮陽王:“蘇醒其人當年可是一代才子,卻在北海做地方官做了半輩子,可惜了……北海之地,因為異族部落甚多,大多由當地土司治理,雖然名義上依附了朝廷,可大都是不受管轄的,蘇郡守說不歸他管,並非推諉之詞。而且蒼梧郡乃是個窮郡,每年幾乎接不到朝廷的撥銀,還得交納歲貢,再加上倭人為患,當地百姓多有出逃。這地廣人稀的,蘇郡守也是無錢無人,辦不了什麼事情。”
崔行舟聽了並沒有說什麼,不過隨後幾天倒是領著人在臨近的幾個郡縣裡微服走訪了一番。可惜他們幾個人生得高大魁梧,與當地矮小黝黑的本地人截然不同。他們每每走過那些低矮草屋時,就有人用異樣的目光打量他,尤其一些人看起來便是蠻人,一個個透漏出不友善的寒光,仿佛吃人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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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往遠些走,到了當地土司管轄之境時,更有一些兇悍的守衛攔截,壓根不能走近。就像蘇郡守所言,想要集結當地的百姓快速修造兵營,根本不可能。
走了一路,天燥心也焦,當崔行舟帶著李光才回到駐地時,就看見一個穿著短袖薄衫的貌美女子正在一處搭建的涼棚下招呼著正在搭建草屋的兵卒來領涼茶喝。
看崔行舟他們滿頭大汗而來,那領頭的女子笑開了,爽利地喊道:“王爺和李大人回來啦!我今天新配了解暑的涼茶,方才在井裡頭冷鎮了半天,你們快來喝一碗,消一消暑意。”
她笑得明媚,讓人看了便不自覺也勾起了嘴角,心裡的煩惱一時間也消散了大半。
柳眠棠當年學的醫術到了北海再次有了用武之地。今日的涼茶方子是她自己試了好幾次之後才定下來的。因為藥材帶的足,可比當地人消暑的涼茶管用得多,而且涼茶裡還加了不少的甜草和蜂蜜,去了原本的藥哭之味,十分香甜可口,一時間也勾了不少當地的娃娃扒著欄杆眼巴巴地看著。
第148章
眠棠給崔行舟倒了一杯涼茶,正瞥見那些掛在欄杆上的娃娃們,笑著吩咐碧草她們,把做好的一鍋涼糕切成塊給那些娃娃吃。
剛開始,那些黑黝黝的小孩子們還有些發怯,不敢上手抓。
這裡先前也來過官兵,說是來剿滅倭人。可是剛來之後,便挨家挨戶地收錢抓人去服徭役修建地溝軍營。通常折騰了一遭之後,那些官兵就被倭人們打散了,再也沒有下文。
如此周而復始的折騰,當地的百姓也苦不堪言,覺得這些官兵甚至比倭人都可惡。
這次又來了官兵,比前幾次的人數都多。先前留下的營寨自然是不夠用。他們爹娘一早就將家裡僅剩的米糧雞鴨全都藏入了山裡,就算這些官兵來搜家,也搜不到。
這次若不是那涼茶的味道太香甜,他們也不敢壯著膽子靠過來。可是沒想到一個天仙樣的大姐姐笑眯眯問他們吃不吃涼糕。
一時間,眾小兒內心陷入了掙扎。眠棠看那一張張糾結的小臉,幹脆自己走過去,將那大盆塞到領頭的大孩子那道:“去,回去自己分著吃去吧!”
那小孩端著盆立刻調頭就跑,後面跟著的是蜜蜂般哄飛的兒童,一轉眼兒的功夫都跑得沒影了。
眠棠笑嘻嘻地看著那群孩子跑遠了,轉身看見崔行舟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
眠棠用巾帕替他擦了擦嘴問道:“要不要再喝一碗?”
崔行舟替她攏了攏鬢角被汗水打湿的頭發,說道:“若那些孩子將盆還回來,便告知我一聲。”
“啊?”,眠棠一愣神,有些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崔行舟微微一笑,看著她曬得微紅的臉道:“這涼茶好喝,明日還要再送,不過叫府裡的下人送就好了,何必自己特意跑來?”
眠棠笑道:“送茶事小,能順便看看你才要緊……明日不但有涼茶,還有綠豆湯。今日我看好多兵卒吃不下飯,明日我再讓李媽做些可口的涼粉一並帶來。”
北海氣候炎熱,雖然許多兵卒沒有遮身的房屋,但不下雨的話,還能堅持幾日。可是一旦吃不下飯,很快身體就會撐不住了。
現在已經有許多兵卒因為水土不服倒下了,許多人拉肚子隱隱有脫水之症。眠棠雖然早早請教了京城裡有經驗的郎中,備足了草藥,軍中的隨軍的郎中也是及時診治,可是還有好多人吃不下飯食。
眠棠覺得自己既然來了,不能做個累贅家眷,總要替夫君幫顧些,做些可口的飯食最要緊,她也是盡量調配些藥膳,讓那些患病的兵卒門調劑一下胃口。
從軍營裡出來時,許多兵卒已經開始要歇息了,隻見簡單的草棚子裡點上幾根燻蚊蟲的燻香,便要開始入睡了。
當地的蚊蟲叮人厲害,若是不塗抹驅蟲的草藥,一口上去就能起山楂般大小的腫包。
其實何止兵卒們沒有遮身的營寨,就連眠棠他們現在居住的府邸也是破破爛爛的。蒼梧郡太窮了,實在是挑揀不出什麼像樣的房屋給京城來的王爺住。
蘇大人原本是準備將自己的屋宅讓給崔行舟來住的。房間都收拾好了,可是崔行舟卻婉言謝絕,住進了蘇大人原本要搬入的宅院裡來。
當眠棠送完涼茶,帶著丫鬟們回到宅院時,陸忠陸義兩兄弟正立在屋頂上指揮人修繕房屋呢。
因為北海氣候潮湿,所以修建房屋的木材都要用石灰浸泡進行防腐,若是保養得不精心,那房屋的壽命也不會太長。
眠棠住的這件屋子正廳的大梁眼見著腐朽,必須換梁加固,所以陸忠陸義兩兄弟親自赤膊上陣,指揮著下人先是用石灰水浸泡新的大梁,再有煙燻,待新大梁幹透後再進行更換。
眠棠想著崔芙跟李光才準備在北海成親,所以將這處宅院最好的一間讓給他們住,等修完大梁,便先緊著他們的房子修繕,最起碼能撐過成禮的場面。
崔芙坐在一旁的屋子裡都有些看傻眼了。她當初來北海,實在是被慶國公府給擠兌來的。雖然也知道此地不如京城,可真沒想到會是這般樣子。
錦兒看了這破屋子,都哇哇哭了三場了。她就是年歲大了,不好意思跟兒子一起哭,可這心裡真是酸楚得很。
結果,錦兒在看到房梁上臥著一隻手指般大的蟑螂翹著翅膀準備起飛時,簡直成精了一般,嚇得他又是蹦起大哭。
柳眠棠正立在院子裡監工,一聽錦兒哭,便大步走了進來,順著錦兒的手指望過去,抄起自己腳上的繡鞋單腳蹦起,吧嗒一聲就把那蟑螂給拍死了。
這拍死不算,她還單手拎提蟑螂須子衝著錦兒皺眉道:“轉過年也是個小爺們兒了,怎麼這麼愛哭?你沒看你娘嚇得臉都白了?下次再看見這些玩意,隻要不是毒蛇一類的,抄鞋底子就抽,它又沒你大,怕他作甚。”
錦兒哭到一半,又被舅媽給吼了回去,隻眼睛直直地看著那蟑螂,怯怯道:“舅媽……這裡還有蛇?”
而這時一旁被奶娘抱著的小熠兒卻目光炯炯地看著娘親手裡拎提的蟲子,咿咿呀呀拼命用小肥手比劃自己流著口水的小嘴,那意思是想嘗嘗。
看小弟都沒見怕,錦兒更不好意思哭了。
陸忠陸義在屋頂幹活,陸兩幫著做小工,陸全累得雙手叉腰,看旁屋裡孩子哭得雞飛狗跳的,便在一旁小聲罵罵咧咧道:“還說娶了我們大當家的,讓她過上金枝玉葉的日子,結果呢?狗屁!就住這破屋子,我看鄉間地主都比他強。”
眠棠正從屋子出來,聽了這話,走過去一拍他的頭,道“說什麼呢?再對王爺言語不敬,仔細我抽你!”
崔芙跟在她身後,正好也出來了,聽了陸全的話,覺得身為崔家人的自己臉上可真是有些掛不住,隻能輕聲道:“也不怪他說,行舟的確是讓你吃苦了……”
眼下弟弟的軍事要緊,她們這些跟過來的家眷豈可添亂。可是同樣是住著破屋,自己隻傻眼發呆了一整天,這屋裡屋外卻全是眠棠在操持,而且井井有條的,壓根不見她愁苦的樣子。
崔芙以前一直覺得自己在內宅事務上可比柳眠棠強多了,所以當初在眞州的時候,也不怎麼放心眠棠管家。
但是現在離了華屋錦帳,自己卻似乎什麼都不會了,壓根就比不得弟妹這個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
說句實在的,雖然這院子亂糟糟的,一片百廢待興的模樣,可是眠棠卻覺得比京城的華屋廣廈住得暢快多了,最起碼此處沒有爾虞我詐,勾心鬥角。
不過聽崔芙這麼一說,她也知道崔芙不甚適應這裡,便輕笑著拉著她的手道:“眼下是苦了點,可是姐姐要知,人生在世若全是守著一方宅院的悠哉也無甚滋味。你想想世間女子會有幾個像你我這般,踏遍南北大疆,領略這般不同的風土人情?都說男兒比女子宏志,能吃苦,不過是因為他們懷著遊歷之心,一心想著增長見聞,而非落地生根,數著手指過日子,自然攀越高峰若跨土丘,渡大江似趟泥塘了,這胸襟寬廣豁達倒跟是男是女無甚關系。”
崔芙被她說得有些臉紅,覺得自己倒是在弟妹面前顯得見識短淺,如尋常村婦一般隻知柴米油鹽了。
想她也是熟讀聖賢之書的人,當初曾經羨慕先賢男子可以遊歷求學的,怎麼真輪到了自己頭上,出了京城,來到這天涯海角邊,不領略河山風土,卻隻想著屋子新舊,床榻綿軟這類俗事上來了!
想到這她倒是振作了精神,拿出了崔家嫡女該有的氣度對眠棠道:“家裡修繕屋子的事情,盡交給我吧,你不是忙著給軍中配藥熬湯嗎?不必操心家裡的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