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棠卻在一旁不輕不重地火上澆油:“曹爺您可不糊塗,給人下絆子厲害著呢!你先前在碼頭那收買的船工,讓他們偷換我們船行運的幾箱貨物,已經人贓並獲,扭送了官府去了。他們可說了是你的侄兒收買的人。我合計著幾日官府也該上門拿人了,要不……曹爺您先回去忙著?”
曹老五聽得臉色一變,加之不夠臉,再也顧不得跟陸武憶往昔,攀交情,隻急匆匆地趕了回去。
而剩下的那幾個老家伙倒是會見風轉舵,隻說自己是受了曹五的撺掇,並不知內裡有許多彎彎長長,然後一個個也灰溜溜走了。
偌大的廳堂,在砸摔了一地的狼藉中,陸武頹然站著,那一向挺直的背似乎都有些發彎了。他走了幾步,出了廳堂,抬頭看看那“良心鏢局”四個大字,似乎明白了外孫女起這個名字的深意。
他回頭看了看也跟出來,攙扶著他的外孫女,嘆了一口氣道:“你是不是覺得你外祖父不中用,老糊塗了!”
眠棠笑了笑道:“隔壁州的守備,貌似比外祖父您還大了一歲,前些日子新納了小妾,沒幾個月就見喜了。外祖父可比他強健多了,若是願意也能當爹,再給我添個小舅舅,何老之有?”
陸武見她說得沒正經,一瞪眼睛:“滿嘴胡言,看我不罰你跪祠堂!”
可是他卻因為眠棠的沒正經,衝淡了一時的酸澀愁苦,隻又看了半響招牌後道:“我聽說,你曾經借了名冊去抄領月錢的名冊,說是要給叔叔大爺們買東西。不過最後,你一份果子都沒送出去……我老了,有些事情看得也沒有年輕人長遠了。這幾十年來,我也算是對昔日的老伙計們仁至義盡。該領情的,也都領情了;不會領情的,也都是養不熟的白眼狼。明日,我將賬房的鑰匙給你,你核算下。以後該發不該發的,你就自己做主看吧。”
陸武何嘗不知道陸府現在的困境?隻是他原先過不了“義氣”那道關坎。而且家裡的兩個兒子也壓制不住那些老家伙們。
可現在眠棠來處理這些事情,他卻一百個放心。
這丫頭,是個有心計有本事的,而且她是個有良心,知道該如何區分對待那些遺老遺孤。若是就此讓陸家卸下重擔,全家人的日子,也能好一些了。
不過眠棠覺得不能託大,還是要客氣想讓一下,隻謙虛說自己才疏學淺,還要請大舅舅主持大局才好。
陸武瞪了她一眼,道:“那伙計來府裡叫我時,這群鬧事兒的應該才邁進門檻吧?你一早安排得這麼周到,言語撺掇著曹五砸東西,讓你外祖父看一場好戲。哪裡才疏學淺了?你大舅舅是個耿直人,我看還是莫讓他跟著你學壞了吧!”
眠棠沒想到,自己的小心眼竟然被外祖父不動聲色看得明明白白,立刻不好意思地拉著外祖父撒嬌。
陸武瞪了她一眼道:“你費了這麼多氣力,不就是等我這個倔老頭松口嗎?如今你心願已了,久別整天瘋跑,該回家好好吃飯了。”
眠棠自然笑著應下,於是叫來馬車,扶著外祖父上了馬車後,跟著他一起回府裡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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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馬車在門前停下的時候,正趕著二舅媽親切地拉著一位老婦人的手出門。
眠棠抬眼一看,原來是二舅舅家的貴客蘇夫人。
聽二舅媽的意思,是要帶著蘇夫人和蘇公子去西州有名的禪音寺裡去上香。
而跟在二位夫人身後的除了表妹陸青瑛外,還有一位長相斯文的公子。
眠棠這幾日都沒有跟家人一同吃飯,整日早出晚歸,自然沒有跟蘇家人正經打過招呼。
不過她也猜出了這位應該是表妹相看的那位蘇公子。
蘇眠此時也直直地看著這位剛從馬車上下來的俏姑娘。
他來陸家也有些時日了,竟然都沒有看見這位長相明豔,絕美異常的女子。
她……她也是陸家的姑娘?
不過蘇夫人先是跟陸老太爺打過招呼,又聽了全氏的介紹後,倒是先反應了過來,含笑上下打量著眠棠道:“一早聽說了陸老先生有位能幹的外孫女……對了,她開的那家鏢局子叫什麼來著?”
全氏笑著道:“良心鏢局,這名起的……”
蘇夫人卻笑著接道:“起的甚好,我陪嫁的布行也走西州的線路,聽伙計說,改了良心鏢局後,又省錢又快捷。”
全氏聽到這,隻眉開眼笑,她一早就聽爹爹說,這個蘇夫人娘家財大氣粗,當初嫁給蘇家時陪嫁的商鋪子多極了。
她隻有蘇眠一個兒子,那將來的產業豈不都是兒媳婦的了?
這時卻聽蘇夫人又道:“可真是巧了,我兒子單字眠,而柳小姐的閨名也有一個眠字,可見當初起名字的時候,做家長的心思是一樣的,都希望自己兒女衣食無憂,安眠長久……”
這話,全氏就不愛聽了。這蘇公子是來相看她家青瑛的,可蘇夫人偏偏提她兒子跟眠棠撞了名字,雖然後面得體地轉到了父母心願的話題上,可還是有些不妥?
而且……那位蘇公子竟然直直地看著眠棠,似乎是被她的美貌驚豔到了。
全氏自知自己女兒的相貌,跟眠棠那種豔美的感覺乃是泥雲之差。若是蘇公子看上了眠棠的美貌可真不好辦了……
不過全氏又一想,覺得眠棠的經歷太復雜,而且無父無母,這一點上,可就比不得青瑛了。
這麼一想,全氏又略覺心安了。
既然他們要去寺廟祈福,眠棠隻跟客人們微笑福禮,便隨著外祖父入府門去了。
她當初回陸家時,一時清闲下來,夜裡總是睡不著,加上陸府的廚子做飯不太和口味,吃的也不多,人整個瘦了一圈。
直到後來,廚子做菜不知道怎麼的,漸漸有了滋味,眠棠才多吃了些,隻是夜裡覺得寒的毛病還在,偶爾還是會失眠到天亮。
這幾天天冷,眠棠一時想起了李媽媽給她熬燉驅寒的豬腳姜,便叫芳歇去廚房給她依著李媽媽教授的獨門方子熬燉濃濃的一小砂鍋,一鍋子的豬腳雞蛋和老姜,浸泡了幾日,味道正是時候,芳歇將小砂鍋放在屋子裡的暖爐子上熱一熱,就能吃了。
眠棠吃了一口,老醋姜汁裡滿是豬腳的膠質,就著熱汁吃一個雞蛋,渾身都暖暖的。
如今她的船行初見規模,雖然初時不怎麼賺錢,可是等將曹家的生意擠兌黃了,船行的利錢也就水漲船高了。待生意徹底好轉時,她會將生意轉給大舅舅,神威鏢局幾十年的老招牌也要重新掛上。
至於二舅舅,他若是有自己來錢的門路,自去鼓搗去吧。不過由著二房來掌家實在是不妥……
眠棠漫不經心地想著,突然開口問道:“芳歇,你這豬腳姜的甜醋是從哪買來的?芳歇趕緊道:“出門遇到貨郎喊著嶺南正宗的甜醋便買了些……怎麼了?難道味道不對?”
眠棠看著手裡那碗豬腳姜,笑了笑道:“沒事,隻是因為你煮的竟然跟李媽媽煮的味道一樣,所以問問……”
以前,她不知道李媽媽為何煮出的白菜都跟別人不一樣,別是一番獨特滋味。
後來才知道,那是因為李媽媽烹制菜餚的許多調味品都是大有來頭,譬如做豬腳姜的甜醋,乃是嶺南老字號燻醋坊,用特制的燻坯制成。一年裡也不過二十缸而已,除了進貢朝廷外,剩下的,也都是進了王侯將相的家裡。
就連平時做菜的醬油,都是上好的魚蝦釀造,做出的飯菜能不香甜嗎?所以這等子金貴滋味,乃是王府裡的特享,可不是巷子裡的貨郎能賣出的貨色。
所以第二日時,眠棠不經意間又交代廚房,說她想吃胭脂雁肝,要廚房買一隻北地雪雁來取肝來做。
廚房苦著臉表示,尋遍了市場,也沒發現有什麼北地雪雁,拿別的雁來湊數行不行?
可是過不了幾日,選買貨物的婆子一出門,就聽見有獵戶扛著一肩頭的貨物,說是有北地雪雁賣。
不過這次,那婆子可沒有買,而是依著柳小姐的吩咐,先去稟明了她有北地雪雁賣。
不消多時,眠棠便披著厚厚的狐裘出現在了門前。
那賣大雁的急急轉頭要走,眠棠卻面無表情道:“雁都沒賣,你就要走?回去可怎麼交差?”
那個喬裝獵戶的雖然貼了一圈絡腮胡子,又低帶毡帽,可是眠棠一眼認出,他就是先前在自己藥鋪子裡打雜的伙計,也是範虎的得力部下之一。
那暗衛見既被眠棠認出,便索性大方些,轉身撂下擔子,一股腦兒卸下雪雁、野豬腿,還有各色野味。
眠棠緊繃著臉道:“你們怎麼知我想吃這個?在陸府裡安插了多少探子?還有……我跟他可沒有什麼關系了,你們怎麼還不走!”
這些,那暗衛可回答不上來,隻咬著嘴唇往身後的巷子口看。不一會,便看見範虎搓手走了過來。
“夫人……啊,不對,是柳小姐,我們爺吩咐了,照拂好您的日常起居,可是你前些日子在府裡,似乎吃不慣飲食,我們飛鴿傳書稟明了王爺後,他便讓李媽媽寫了單子,照著單子讓王府的特供送來了些您喜歡的。”
眠棠卻不為所動道:“你們收買了哪個下人通風報信?”
範虎拱了拱手道:“小姐,您是知道的,我們也不過是領了差事,實在也是一片好心,也不是給您下毒添堵……您要是再糊塗些,這雪雁了老早就按在鍋裡煮了……還請小姐發發善心,莫要問了……等王爺凱旋,小的們就能交差了……”
若是再早些時候,眠棠說不定會有些許感動,可是現在,她卻已經鐵了心腸,冷冷道:“果然是要做了驸馬的人,溫柔小意起來真叫人佩服。不過我與他亦無關系,他這麼做,豈不是叫人起了誤會……你不說也不打緊,府裡的髒臭,我自會清理,可是也請範爺莫要害人,不要再使銀子收買陸府的下人了……”
範虎被說得直噎,若是可以,他真想早早掐死賀三小姐的大嘴巴。
那聖旨都還沒有到西北呢,也不知這個皇商女哪裡聽來的消息,還眼巴巴地傳給了柳眠棠聽。
如此一來,他接下來的話,便顯得多麼不合時宜……
可是王爺的吩咐,他又不能不做,所以隻能撇了臉皮,木著臉道:“這些都是王爺的吩咐,我們不能不做……而且王爺還說,叫您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