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早就知道眠棠的身份不簡單,也知道王爺不過是利用柳娘子罷了。
可是騙局被拆穿的那一刻,李媽媽還是心內一陣唏噓。
這些日子,王爺跟柳娘子怎樣,她可是點滴看在眼裡的——那真正恩愛的煙火夫妻,也不過如此。
可惜鏡中花,水中月,都不是長久的。
如今鏡碎,月隱,王爺設下的騙局,終於到了盡頭。
隻盼著王爺感念著這些日子來的情愛,給那柳娘子留條活路才好。
崔行舟入了屋子後,便將房門緊緊關閉上了。
眠棠覺得自己以前怎麼沒發現崔行舟這麼的粗魯,哪裡像什麼斯文公子?她摸著被拽痛的手腕,怒極反笑,嘲諷地看著崔行舟。
一時沒有了柳娘子的舉案齊眉,體貼解衣斟水,淮陽王徑自倒了兩杯水,自己飲了一杯後,便給眠棠也倒了一杯,遞給了她。
可是眠棠不接,隻冷冷調轉了目光,不看崔九。
崔行舟覺得她微微鼓臉的樣子,像鬧脾氣的孩子一般,便將她死死攬在懷裡,貼著她的鼻尖,低低問著:“還沒消氣?”
眠棠很佩服他這種大事化小的功力。多厚的臉皮,冒充人家相公都不知羞愧?
她調轉美目,斜眼看著他道:“崔軍爺倒是教教我,一個小女子被騙得失了名節清白,該是怎麼消氣不惱”
崔行舟覺得應該跟她細細掰扯一下道理,便斟酌著說:“……你當初傷重,是我命人從水裡打撈出你,並盡心救治。這……救命恩人的名頭,我總是當得的吧?”
柳眠棠不說話,隻是那眼裡已經慢慢變紅,起了水霧。
崔行舟低頭看她不說話,又道:“你再仔細想想,我起初可從來沒有诓騙著你叫我夫君。是你錯認了,便一廂情願地叫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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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你……”柳眠棠已經氣得說不出話來,隻用手尖指著他的鼻子。
崔行舟握住了她的手,接著道:“我起初的確是有心用你引出仰山教眾,可是後來發現仰山上有人對你不利,便放心不下你,一心將你留在我身邊維護了你的周全……不過後來我出徵時,怕你痴等我,是立意讓你過自己的日子的。我的休書都寫好了……我的身份也許是假,可對你的照拂情分,哪點假了?”
柳眠棠被堵得說不出話。就像崔行舟所言,他雖然欺瞞了自己,可是也救了自己的性命,這是一筆算不清的恩怨賬本。
可是這個假崔九說得那麼理所當然,真叫人惱。她直直盯著他的眼,道:“這麼說,我千裡追來,便是上趕子倒貼,最後睡了軍爺你幾大宿,也是我見色起意,玷汙了軍爺你的清白?”
崔行舟拉著她的手,慢慢道:“這一點,你也莫冤枉了我,若不是也喝了你配的那酒,我也不會那般……就那個酒勁誰能抵擋?你當我是太監,能坐懷不亂?”
柳眠棠氣到極致,語氣反而平和下來,掙脫了崔九的懷抱,跪下鄭重大禮道:“既然這般,古人雲,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小女子許也許過了,承蒙軍爺不嫌棄,受用得很,就此恩怨兩清,就此別過,莫要再頂了軍爺夫人的名頭,誤了軍爺的名聲!”
說完,她便起身,翻開箱子取行李包裹皮,準備打包些衣裳,一會帶到軍營裡去。
大舅舅走私鐵礦,罪責難逃,她也算是陸家人,自然要同大舅舅共進退。
崔行舟從來不耐哄女人,可是今日他好話說盡,柳娘子卻完全不受教的樣子,還一心要打包行李出走,真是冥頑不靈的很!
他大步走過去伸手一扯,將那包裹皮都給揚了!
眠棠伸手去搶,可是手腕子沒用好勁兒,一下子伸拉了舊傷痛,疼得她悶哼一聲,立刻縮起了身子。
崔行舟是知道她的舊毛病的,當下扔下了包裹皮,皺眉伸手熟練地替她按摩著手穴,緩解手上的傷痛。
從來到西北後,崔行舟跟趙泉倒是認真學習了些按摩的法子,趕上陰天下雨時,眠棠疼痛難忍時,他總是能“恰巧”回來,替自己按摩手腳……
就像他所言,他的情誼裡的確是有幾分真的……
二人相處的甜蜜猶在眼前,哪裡能叫人說忘就忘?
眠棠的眼淚終於忍不住湧了出來,黃豆大的滴落在了崔行舟正在給她按摩的手背上。
崔行舟以前從來沒有發覺,沒有哽咽的哭泣竟然能這麼煎熬人。他摟住了她,心疼地說:“莫哭了,我又不是要丟下你不管,乖……”
可是眠棠卻一推他:“你的真名叫什麼?家裡可有妻妾?”
這是柳眠棠猛然想起的,依著他的年齡,正是男人成家立業的時候,而且他的言談舉止,包括李媽媽,都不像是普通人家裡出來的。
他若是有妻子,那麼她算什麼?豈不是外室嗎?
崔行舟避而不答名姓,隻說出眠棠最關切的事情:“我沒有娶妻……”
說實在的,他不知為何,突然無比慶幸自己在出徵前與表妹退婚了。可若此刻說出他便是淮陽王,那一句“沒有娶妻”不免顯得有些底氣不足……
當他說出來時,眠棠緩緩松了口氣,才發覺自己方才是屏住了呼吸。她又等了等,等著他說出自己的名字。可是他沒有開口再言,顯然是不打算告知給她的,這心裡不覺又一沉。
過了好一會,她的手痛漸漸緩了,他才開口說道:“現在雖然開春,可是金甲關裡正在峽谷處,是風口,比武寧關冷多了。過幾日,待你大舅舅的傷情穩定,我便派人將他送到武寧關養傷。你這幾日也乖乖待在家裡莫動。你大舅舅知道綏王通敵的把柄,他肯定不會善罷甘休。有我護著你們,絕對不叫人動你分毫。”
眠棠明白崔行舟並不是故意嚇唬自己。那個惠州的綏王的確難纏。大舅舅身邊就那麼幾個人,一旦被綏王暗殺的人馬包圍,性命堪憂。
所以想了一會後,她緩緩點了點頭。
就在這時,李媽媽在門外小心翼翼地說:“東家,夫人,晚飯做好了,你們可要用飯?”
崔行舟和柳眠棠折騰了這麼一遭,都沒有吃飯,所以崔行舟便開口喚李媽媽端來飯食。
那飯菜做得很用心,細發的豆芽,還有燙好切細的涼粉。看著都是清熱敗火之物。
眠棠有些吃不消,崔行舟便默默給她夾菜添湯。
吃完後,眠棠覺得崔行舟是要留下來過夜。她便默默起身抱起被子、枕頭要去丫鬟房裡擠一擠。
崔行舟見她還跟自己別扭,心裡也來了火氣,隻沉聲說道:“你留下來睡,我走便是了。”
說著他起身走出了屋子,出院子後,翻身上馬返回金甲關去了。
隨後的幾天裡,崔行舟都沒有再去武寧關。
而他的話也是說到做到,待陸羨的傷情穩定後,就被送到了武寧關來。
如今武寧關的小院子裡,派系分明。
李媽媽和範虎都暴露了監視者的身份,在小院子裡的地位一落千丈。
而芳歇和碧草在指天發誓,自己就是人牙子賣來的,她們壓根不知道崔爺倒是什麼身份後,總算是勉強維持了自己在夫人心裡的忠誠度,偶爾能得了夫人一個笑臉。
剩下的,一概是被夫人漠視之。
陸羨如今恢復了些元氣,倒是能跟外甥女傾心交談了。
不過他立意不跟眠棠說她在仰山上的身份。那等子身份太駭人,若是叫別人知道了,眠棠便再也無法如普通女子一般嫁人生子,平安度過一生了。
畢竟哪個男人敢娶在仰山上揭竿而起的女賊首?就算他是柳眠棠的大舅舅,可也時不時被外甥女當初的膽大妄為驚嚇到。
說實在的,帶著那樣的記憶,外甥女這一輩子都不能融於任何宅院。你能指望一個敢隻會教眾造反的女賊首過那等子平淡的相夫教子的生活?
但是柳眠棠失憶了,那段在仰山上驚心動魄,叫人激蕩不已的記憶都在她腦子裡被抹平殆盡了。
身為長輩,陸羨覺得這般其實也是上天垂憐眠棠。
隻是眼下,她被人騙得做了快要兩年的夫妻。做舅舅的心裡一時長籲短嘆,總覺得對不住自己早逝的妹妹,沒有照顧好外甥女,讓她一遭踏錯,步步皆錯。
“眠棠,他可跟你說了他的名字身份?”陸羨在外甥女給他喂藥的時候,試探問道。
眠棠的手勢一頓,垂著眼皮說:“說不說的都無所謂,看他指派給我的媽媽的談吐,大約出身不低,應該是官宦世家一類……我心裡清楚,我跟他並非一類人,待得綏王的事情解決,如果他信守承諾,我們便離開西北,回去找外祖父去……”
陸羨沒想到外甥女毫不拖泥帶水,心裡已經做了決斷。從這點上看,眠棠的性情倒是跟失憶前一個樣子。
“可是……你跟他……若是傳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