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那頭位當真愁人,胎兒的腦袋居然衝上。
趙泉生平第一次接生,就遇到這般棘手的事情,要是無能為力,豈不是讓眠棠小娘子大失所望?
當下神醫倒是激起鬥志,若不叫那位孕婦順利產子,怎麼能顯出他趙泉的本事?
當下對孕婦施以獨門的穴針,腳下用艾灸刺激,同時叫眠棠配以特殊的推拿手法,試著叫那胎兒調轉身子。
如是折騰下來,眠棠累得手都沒有氣力了,那孕婦也是氣若遊絲,終於好不容易撥轉的頭位。
接下來的事宜,便由李媽媽等熟手的老媽子接手了。
幸而那胎兒個頭不大,真正生產之後,反而很順利,隻是那胎兒出來的時候,臍帶繞脖兒,臉兒都憋得青紫,若是再晚幾分就回天乏術了。
待婆子們手忙腳亂地剪開臍帶時,趙泉也趕緊將孩兒倒轉,使勁拍打孩兒的屁股,那小娃娃終於嗆了一口羊水後,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眠棠此時累得如同自己剛生完孩子一般,滿頭大汗地往椅子上一倒,喚著芳歇給她倒杯熱水來喝。
那婦人因為剛生完孩兒,體力消耗甚大,一時挪動不得,更不能受風,所以眠棠便讓她在藥鋪裡的廂房暫時安歇下來。
那女子此時臉上蒼白一片,還沒有恢復過來。可是綿軟的小嬰兒在她身側酣睡,她此時雖然累極了,但臉上帶著欣慰的甜笑。
看眠棠進來看她,她掙扎著起身感謝,那漢語說得也還算流暢,隻是略微些口音而已。
眠棠遞給她糖水臥蛋來吃,一邊詢問道:“不知夫人是哪裡人,夫家又是誰?”
那女子此時也不好跟救命恩人隱瞞自己的異族身份,更何況這位藥鋪老板娘會蠻語,更是讓她平添了幾分信任與好感。
於是她照實道:“我是關外古麗部落人,嫁給的是關內的一個商賈,他長年在外不在家,所以……這次也無人照拂……”
說到這裡時,她的眼圈微微一紅,似乎有什麼難言的委屈,卻隱而不說,甚至強忍著眼淚,扭頭看向了自己襁褓裡的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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眠棠倒是體貼沒有再問。
一個外族女子嫁入關內,便意味著沒有父兄依靠。也不知道她嫁的是個什麼樣的男子,竟然忍心撇下身懷六甲的妻子,還沒有留下足夠的銀兩讓她應對不時之需。
眠棠看到,她隨身帶來的生產包裹裡,那包裹孩兒的小襁褓都是舊被子的改的。這女子明明是頭胎,一般都會做新。可見她都拮據得無力做包裹嬰孩的新襁褓。
可是這和漢語名字叫林思月的女子,漢語很好,遣詞用句似乎是讀過書的樣子,那等子清麗模樣和舉動做派都不像一般的關外遊民,也不知她嫁人前的日子過得怎麼樣。
不過林思月的那位老僕盛媽媽卻私下裡跟李媽媽闲聊說了實情。她家姑爺哪裡是出去行商了?她夫人分明是被夫家哄撵出來了!
原來這林思月所嫁的乃是附近天齊鎮的大戶胡家。當年那胡家的二少爺去關外行商,結識了林思月。
二少爺的模樣也是長得好,清俊得跟個姑娘似的。一來二去,二人私定終身,那林思月也不顧父親反對,就這麼毅然跟著二少爺私奔來到關內。
然而這私投的女子怎麼能得到夫家婆婆的認可?
胡家富甲一方,又不是娶不起媳婦的人家!所以胡家老夫人對林思月也是橫挑鼻子豎挑眼,死活不同意二兒子娶她為正妻。
沒有辦法,林思月便擔了私奔入門做妾的名分,那二少爺胡璉說得好聽,說是等她生下兒子再勸說母親回心轉意。
可是等到她懷孕,邊關的戰事也爆發了,胡夫人借口有異族女子在家,會惹了鄉裡百姓的憤怒,更是會牽連家門。最後扔給她二十兩銀子和一卷舊鋪蓋,就哄撵出家門了。
從頭到尾,那位曾經與林思月海誓山盟的胡少爺都沒有露頭過。
而盛媽媽是在胡家即將回鄉養老的僕人。那個二少爺許是舊情未了,偷偷給了她些錢,請她代為照顧即將生產的林思月。
盛媽媽心善,看那林娘子也太是可憐了。於是就應下了這差事。
初時幾個月,二少爺還派人偷偷給她們錢,可是後來就不見二少爺再派人來了,直到有一次,她去米鋪子赊米,才知道,那二少爺竟然已經娶了新婦!
盛媽媽不忍心丟下林娘子,便決定照顧她生產外後,再告辭回鄉了。
隻是以後這被男人丟棄的孤兒寡母,不知該怎麼辦才好。
柳眠棠沒想到原來這難產的異族女子竟然是這般遭遇,實在有些讓人聽了氣憤。
但這路也是林娘子自己選擇的,事到如今,怨不得別人了。眠棠能做的隻能是不要錢銀,管顧下這母子二人的吃喝,若是她願意回去尋找自己父親,她再給些盤纏就是了。
不過林思月就顯得有些木訥。
雖然後來她知道盛媽媽道破隱情,可她毫無羞愧之色,更無棄婦的幽怨之情。整日裡隻是微笑地看著懷裡的孩兒,一日三餐頗為能吃,除了奶孩子,就是睡覺,仿若她的夫君真的出遠門了一般。
而對眠棠這個救命恩人,林娘子也是淡淡的,雖然有道謝,卻並非感激涕零,那不卑不亢的樣子,隻如寄住在自己家裡一般,很是心安理得。
林娘子這般,惹得碧草都看不過眼,私下裡跟芳歇道:“到底是蠻人女子,沒有半點的中原禮節,難怪他男人不要她!”
這話被撥打算盤的眠棠聽了,微微皺眉,申斥碧草道:“怎麼女子有了不足缺陷,男人就能心安理得地將她趕出門去?這話男人說了倒無妨,你一個女子這麼說,也難怪天下的男子看輕女兒家了!”
碧草聽了,連忙低頭碾著草藥。
而眠棠,倒是真不在意那林娘子是否懷著結草銜環的報恩之心。她救治了林娘子也不過舉手之勞罷了,原先也沒有打算別人對自己有所回報,自然也不會對那女子有言語上的挑剔。
而趙泉救治下那孕婦後,並沒有急著離去。他那天救下了孕婦後,原本是想喝一盞茶便走的。
誰想到他正好坐在櫃臺邊,隨手拿起了櫃臺上的幾道“驅鬼邪符”,一問才知是柳娘子寫的藥方子。
那字……就算趙泉不忍苛責佳人,有心去誇,也有點下不去嘴。等細細辨認,神醫趙泉簡直是驚了。
想他從專研學醫到今天,也不敢像柳娘子這般大手筆的下藥啊!
當下趙泉醫者仁心,實在是按捺不住了,便將柳眠棠叫過來,毫不客氣地訓斥了一通。
沒想到他說得不客氣,柳娘子居然聽得心悅誠服,很謙虛地向他請教藥方子。
趙泉在柳娘子這挫敗了許多的大男子之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一時間也想賣弄賣弄,於是盡心地教導了她如何寫方子。
可是就算是同樣的病,病患的症狀不同,下藥的劑量也不同,豈是三言兩語能交代清楚的?
趙趙泉打樣板救治了一個腹積水的重症患者後,仿佛一月之間,城中之人全病了一般,病患便源源不斷地湧上門來。
每當趙泉妙手仁心救治了個患者後,那柳娘子都是滿眼星星眼地看著他。
隻讓趙泉幾次想要告辭回眞州的話在喉嚨裡滾了滾便又咽了回去。就這麼高坐醫堂,診治那藥鋪外排的長長的病患。
眠棠原以為藥鋪子開了,便就此虧得血本無歸了。沒想到,趙泉的來到,讓藥鋪終於見了回頭的利錢。
當崔行舟再次回到武寧關時,看到了本該走了幾日的趙泉居然還在時,不由得眉頭緊鎖了一下。
他立在街角,還沒等轉出就頓住了腳步,藥鋪子裡的人尚且沒有發現他。
那趙泉換了一身素淨的白袍,頭上戴著的是青布方巾,斯文瀟灑。遠遠看上去,他跟一旁同樣粗布衣裙,卻纖腰嫵媚的柳娘子甚配,倒像原配的夫妻一般。
有個沒有眼色的大娘,切脈抓藥後,還大嗓門地跟眠棠道謝道:“掌櫃娘子,你相公的醫術真是高超,我們方圓百裡的百姓,可是打心眼裡感謝你們夫妻二人呢!”
聽了這話,趙泉樂得是眉開眼笑,大聲地說:“應該的,應該的!”倒把柳娘子急急辯解的聲音給壓下去了。
崔行舟立在一旁聽得分明,渾身凝聚著西北寒霜,當下揮手叫來範虎:“趙侯爺還在的消息為何不稟報給我?”
範虎小心翼翼地老實回道:“王爺前些日子囑咐過卑職,若非必要,萬萬不可離開柳娘子半步,務必要維護她周全……那趙侯爺並非歹人,是以卑職就沒有稟報……”
崔行舟目光冰冷地看了看耿直又沒心眼的部下,覺得待戰事結束後,這一批的暗衛應該從頭到腳地換人了。
但凡明眼的,都應該知道,趙侯爺之於柳娘子,其危險猛於虎也!
可偏偏這幾個暗衛還拿了侯爺當成自己人看待。
既然這樣,回眞州時,他們幾位就去侯爺的府上當差去吧!
他懶得再看趙泉裝人相公的得意勁兒,大步流星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