眠棠毫不懷疑,當下展顏暗喜,獻寶般從身後的李媽媽那接過包好的棋盤說:“夫君,你猜我給你買了什麼?”
崔九伸出長指敲了敲,垂著長睫道:“棋盤……”
眠棠的粉頰酒窩深陷,一臉崇拜地看著夫君道;“猜得真準!”
隻是此時周遭的人都無心去看猴戲,紛紛側目看著這坐在一處的一對碧人。
那位婦人已經夠美的了,沒想到她的相公也是如謫仙一般,不光個子高大,而且挺鼻濃眉,薄唇玉冠,行走間自帶了昂揚男兒的風流。隻讓年輕的姑娘們看著,便覺得臉頰緋紅,舍不得移開目光。
眠棠自然也瞧見了姑娘們緊盯著自己的相公看,於是幹脆拿了自己放在一旁的兜帽,要給崔九戴上。
崔九微微歪頭,不解看她。
眠棠卻鼓了臉兒,瞪著眼看他不說話。自家的相公,平日課業繁重,經常不在家中,她作為正經娘子都沒看過幾眼,憑什麼給街上的燕燕鶯鶯白看?需知看猴戲還要花上幾文錢呢!
崔行舟不知她心內的九曲十八彎,可看眠棠難得不裝賢婦樣子,像個孩子似的鼓氣,竟然覺得她嬌媚更盛從前……不知那陸文為了利祿舍棄了這等妙人,去娶石總兵的胖女兒,會不會覺得後悔?
不過柳娘子讓他戴女人的兜帽,就有些荒唐了。
青州這幾天這麼熱鬧,石總兵未來的女婿定然也在,他既然存心要給陸文戴綠冠,逼他現身,又怎麼好戴兜帽遮住自己的臉?
心裡這麼想,崔行舟伸手接過了那兜帽,安撫般地輕輕拍了拍她的胳膊,說:“這裡人多,太吵鬧,我帶你去吃飯去吧。”
眠棠也覺得猴戲雖然好看,但絕對不適合自己氣質溫潤如玉的夫君。於是她乖巧起身跟著官人走出了人群。
崔行舟並不餓,但是柳眠棠這半天隻顧著逛街,沒有吃飯。
柳眠棠問明了夫君並不餓時,便立刻改主意了。正經的酒家隨便要上幾盤菜都要花費大筆銀子,還不如街邊的小食來得好吃呢。
於是她便拉著崔行舟在一個個食攤前流連。什麼油炸的麻薯,淋著蒜泥的蒸雞爪,還有夾了滷煮羊雜的火燒,許多的東西,崔行舟以前連瞟都沒有瞟過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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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現在,柳眠棠每買一份,都先熱切地送到他的嘴邊來嘗。
在一些無關緊要的細節上,崔行舟都隨了柳娘子的。
所以一個頻頻喂食,一個就張口吃下了 。
可是這等尋常夫婦的煙火氣看在身後的李媽媽眼中。可就有些膽戰心驚了。
她是看著王爺長大的,自己這位主子打小兒是什麼性情?那是表面溫熱,內裡冷冰冰。
老王爺納妾甚多,九爺庶出的兄弟也多,可惜個個都拿九爺這個嫡出子看做了眼中釘。
九爺明明也清楚這點。可他幾次落了兄弟的陷害被老王爺厭棄,卻能不露聲色,對著害了他的哥哥們繼續溫良謙恭。
可是到了最後清算的時候,也沒見九爺顧念了半分兄弟之情。昔日所受的委屈苦楚,皆是變本加厲,逐個奉還。
現在這位九爺跟柳娘子這般親切,全是為了別的目的。一旦王爺的心願達成,再想到自己曾經跟個賊子的內室親親我我,會不會翻臉無情,秋後總算賬?
想著柳娘子如今一心撲在了王爺的身上,跟他真心實意地過著正經日子呢,李媽媽忍不住心內再次長嘆;造孽啊!
可是眠棠並不知李媽媽替她擔心,隻一門心思地拉著夫君賞玩街景。
隻是她與崔九都是容貌出眾之人,所到之處,自然而然地吸引了眾人的目光。此時在街市最繁華的一條街上,一人獨立客棧高樓上,目光直直望向樓下街市上的那對奪目的夫妻。
這個青年清秀的眉目裡此時滿是痛苦,尤其是眠棠掏出絹帕柔情蜜意地替她身旁的俊朗男子擦拭嘴角時,痛苦之情尤甚,似乎是有利刃剜心一般,竟然手捂胸口似乎喘不上氣兒來。
就在這時,他的身後走過一個纖麗的女子,伸手扶住了他,同時疑惑地往下望去,隻是恰好眠棠與崔九拐過了街角,已經消失不見了。
那女子並未看到什麼異常,連忙喚來身後的侍女拿來裝藥丸,給這年輕男子服下,同時柔聲道:“子瑜,怎麼又難受了?我從昨日便見你愁眉不展,郎中可吩咐了,你不能太牽動愁緒,心思重,會加重病情的……”
說到一半,她看見青年又緊盯著腰間那個半舊的荷包看,不禁慢慢咬了咬嘴唇,然後又盡量舒緩語氣道:“奴家知道你思念柳姐姐,可是她已經立意要離開仰山,別人也勸止不住……若是她肯回心轉意,我定然磕破了頭,也要求她回來。”
子瑜看著跪伏在自己腳邊落淚的女子,伸出瘦削的手,將她扶起後道:“芸娘起來吧,你與她為結拜金蘭的姐妹,應該了解她的脾氣。她當初誤會了你我,直說要與我恩斷義絕,以後再不相認,所以你又如何能求她回來?更何況,她的心裡……也許早沒有我了……”
那女子紅了眼圈,輕聲道;“都是我不好……”
她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他打斷了:“與卿何幹,是我沒有好好待她……”
說到這,青年不再言語,隻是目望著樓下熙攘的街市:可是……她如今所遇就是良人了嗎?
想到這,趁著芸娘領婢女去為他燉煮烏雞參湯的功夫,青年領著小廝還有三個心腹侍衛,慢慢踱步下了樓梯,朝著眠棠與崔九行進的方向走去……
而此時,崔九和眠棠正站在青州書院的門口。
此處擺設了五張桌子,桌面上擺設了書院裡的執子高手設立的孤局,也算是為總兵設立的遊園嘉會增色添彩了。
而孤局的彩頭,是書畫正會的座席一份。也就是說,到時候可以現場聆聽書畫大家們的高論,同時自己若有可拿得出手的字畫,也可供給大家賞玩。
這份彩頭在眠棠的眼裡,比真金白銀都來得實惠!夫君不是說沒有門路進書畫茶會嗎?這眼前不就是天賜良機!
想到這,眠棠小娘子的一雙眼兒都熱切紅了,隻拉著崔九的手道:“夫君,且看你的了,定然要拿到那彩頭!我們鋪子的錦繡前程全在這一舉了!”
可是崔九並不想眠棠去了書畫正會攪局。且不說到時候自己得以王爺的身份出席,就是自己的姨父一家,還有未婚妻廉苪蘭也會去的。
所以,他看著那幾盤棋局淡淡說道:“太難了,解不開……”
聽崔九這麼一說,眠棠頓時一怔,又覺得自己先前的話有些傷人,夫君此時眉目都提不起精神,怕不是被自己擠兌得傷了自尊?
她連忙道:“書院裡的大儒出的迷局,當然是有些博奧,夫君你還沒有學成,解不開也是正常,我們且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的門路……”
可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從一旁突然走來一位瘦削的男子,來到了一局棋盤前,伸出長指移動了一枚棋子。
一旁書院的童子一看,立刻高聲道:“乙桌破局,領彩頭!
”
眠棠這時扭頭凝神望去,正看見那個瘦削的青年披著一件黑色的披風帶著傷感惆悵看著自己。
那一刻,她的腦子似乎是被什麼狠狠劈過,疼得不行,隻慣性地扭過身子,軟軟倒在了崔九的懷中。
這一幕看在青年的眼裡,卻是眠棠不願見他,轉而投入新歡懷中,又是激起胸口的萬千刺痛之感……
他拼命抑制住自己的情緒,低聲對過來送彩頭的童子道:“那位姑娘看著很想要這彩頭,在下的便送給她了……”
這話一出,引得崔行舟抬起利眸緩緩看向了這位青年,同時溫言道:“賤內怎麼好受公子這般大禮?”
那青年表情冷漠地看著她道:“既然這位爺解不開棋局,我舉手之勞又有何妨?”
崔行舟聽了這話,緩緩地笑開了。
很久沒有人敢這麼明目張膽地挑釁淮陽王了。
崔行舟用眼上下掃視著這位青年,不知為何,總覺得他似乎有些眼熟,於是輕輕拍了拍眠棠的肩膀,示意著李媽媽扶住她後,對青年道:“公子方才的那一手解局,甚是高妙,不知公子怎麼稱呼?可願與在下切磋一二?”
那公子一聽崔九之言,倒是正中下懷,他貪戀地又看了眠棠一眼,衝著崔行舟淡淡道:“在下字子瑜,不知尊下怎麼稱呼?”
崔行舟看了一眼子瑜公子身後那幾個眼露精光的護衛,微笑道:“在下崔九。”
因為乙桌的棋局已經破了,二人便幹脆盤腿坐在乙桌的席上,重新收棋落子,重開一局。
崔行舟一身月白長袍,玉冠錦帶,眸若朗月繁星。而對面的公子裹著身黑衣,雖然瘦削卻一派儒雅之氣,二人對坐甚是養眼,登時又吸引了無數人圍觀。
而眠棠這時喝了一口李媽媽遞過來的水袋,也緩過氣來,看見自己的夫君與人對戰,自然由李媽媽攙扶著,好奇地立在一旁觀戰。
也許是佳人在側,激起了那位黑衣子瑜公子的好勝心,他每落一子都毫不猶豫,手速飛快。
而崔行舟居然輕而易舉地跟上了子瑜公子的速度,也是快速落子。
這在行家裡手的眼裡,名曰“快棋”。所謂落子無悔,若非棋藝高超,是絕不敢這般下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