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峰不動,倒是溫和說道:“那等子的書畫名會,又不是平頭百姓說去就能去的,少不得要有名流引薦。你去不過是湊個熱鬧,看看能否有機會而已……就算去不得正式的書畫茶會,但是茶會之前,還有熱場子的遊園集市,很熱鬧。你去那裡擺設攤位,說不定可以買些貨物。而且青州惜村的布料子不錯,現在正是抽絲織布的時候,遇到合適的,正好給你扯布做衫。”
柳眠棠心內一柔,覺得官人真是體貼!居然掛念著帶她出去玩,嘴裡也柔柔謝道:“夫君你有這份心便好了,我的衣衫多,不用費銀子扯布。”
崔行舟瞟了一眼她磨得半舊的袖口子,說道:“無妨,我這幾日又贏了幾局棋。正好給你買些好布料。”
說著,他將莫如一早給他準備好的銀袋子放在了飯桌上。
聽莫如說,這在普通的人家裡叫“交家用”。男子出外營生賺的錢,要交給當家的女人一些,若是總不見交錢,家裡又花用無數,會叫柳眠棠生疑的。
她這麼機敏的一個人,聽聞了他下棋賺了銀子後,卻從來沒有張嘴管他要過家用,可見她先前是被反賊頭子管束慣了的,不敢要罷了。
莫如既然提醒了他,他自然也意思意思地給她些,也讓她手頭闊綽些,不至於過得苦哈哈。
所以,崔行舟便讓莫如備下了一份。
不過當他看著拿著錢袋子一臉手受寵若驚的柳娘子時,還是覺得她也太是有些激動了,竟然眼圈發紅,眼角泛淚。
難不成……是埋怨他家用交得太遲,心裡感到委屈了?
再說眠棠拿著夫君交回家裡的銀子,隻覺得沉甸甸的,無力的手掌差點託不住。
她原聽莫如說夫君賭棋賺錢,以為隻賺取了些零花罷了,沒想到竟然是這麼厚重的一袋子!
柳眠棠無事時,跟街坊嗑瓜子闲聊,聽說了許多街坊裡商賈的不良喜好,什麼遊花船,吃夜酒……還有在外面賺得溝滿壕平,卻不交家用,一味補貼外室的,比如那米鋪被狐狸精勾住的張官人。
而官人賺取了不在賬面上的銀子,本可自在花銷,卻悉數交到了她的手中,可見官人雖然面帶桃花,長得相貌撩人,卻是個老實本分過日子的人。
柳眠棠不禁為自己前些日子裡懷疑相公的猜測而感到慚愧。像官人這般溫良君子,若將他往壞處想半分,都是髒了心肺,壞了腸子,實在該打!
一時間,她望向崔九的一雙媚眼,竟然泛起了羞愧的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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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官人居然又溫言開口道:“是我交得太少了……以後多給你些便是了。”
聽聽這話,真叫她內疚得無以復加!感情兒官人還在內疚著自己沒有本事養家,交得太少!
眠棠再也忍不住心內的激動,隻一把抱住了他,將臉兒埋在他健闊的胸前哽咽道:“夫君說得什麼話,是我沒有本事,讓夫君不能安心學棋,總是操心家裡的營生!”
那邊莫如不知怎麼了,嗓子眼驟然變細,似乎又嗆到了。
而崔九默默無語地看著像貓兒偎在自己懷裡的女人,她散發著淡淡桂花香氣的頭發如雲,堆砌在自己的下巴處,細碎的茸毛撩撥得他的鼻息間似乎微微發痒。
停頓了那麼一刻,崔九面無表情地緩伸手臂,輕輕拍打著不斷哽咽哭泣的柳娘子,突然有些明白那些平頭百姓的男子為何要交家用了——大約勞作了一場換得自家女人的破涕歡喜,如蝼蟻般平庸的人生裡,也能增添幾分滿足之感吧?
因為相公能幹,妝奁首飾匣子又豐盈起來的柳眠棠,對於青州之行也是滿心期待。
她為了給店鋪賺取吆喝,其實一早便打探了眞州方圓百裡叫得上名號的貴人,單列在一張紙上細細比較過了,所以官人提起這書畫會時,她才能開口說出此間的不足。
雖則石義寬不若淮陽王叫得響亮,但的確也比那位淮陽王好接近些。萬一在青州,她尋了什麼門路,拿著盤子混入了詩畫茶會,就前途光明了!
相公如此努力地為店鋪著想,她自然也要竭盡全力!
若是自家的瓷器得了賞識,便也算是打開了官家圈子。瓷器賣得高價,指日可待。
最讓她欣慰的是官人終於對自家生意上心了,可見他之前的逃避,全因為難以承受失敗破產的緣故。如今生意見起色了,官人也終於抖擻起精神,著實可喜可賀。
待得青州書畫會的前幾天,崔九就僱佣了輛馬車,送柳眠棠還有婆子伙計先抵達了青州。
不過崔九並沒有跟她一起,據官人講,這幾日下棋的功課緊,恐怕要等詩會開始,他才能來。
眠棠想跟夫君同遊的夙願暫時不能達成,不過這也不能熄滅她第一次來青州街市闲逛的喜悅。
她現在也不過是十八的年歲,正是姑娘家喜好遊玩的時候。
隻是之前在京城裡日子過得拮據,她不好出門動銀子。到了眞州後,又是家業待興,什麼都要她親自操持,自然也減了玩的心思。
如今,眠棠腰間掛著相公給的銀袋子,又有大把空闲的時間,底氣足得很,自然是要一家家鋪子的細逛才能盡興。
不過她雖然有心豪買,卻不是獨給自己的。陳先生的那身褂子太舊,沒法見人。她便在布行裡扯了兩身藏青色的布料,給陳先生做長衫。
自家的相公自然也得做一身。眠棠選了又選,還是覺得月白色的料子襯官人的沉穩儒雅氣質。
至於她自己,還是在李媽媽不斷勸說下,才咬牙扯了寫薄棉,好做夏天時的裙子。
這裡的夏天可比在京城時熱多了,不備些輕薄的,隻怕酷夏要捂出痱子來。
除此之外,眠棠路過玉石鋪子的時候,無意中看見了一副玉石打造的棋盤。
羊脂白玉為底兒的棋盤,同樣細膩質地的白子,顆顆通透,而黑子則是名貴的墨玉琢成。
眠棠看在這棋盤,不禁想象起自己的相公修長手指,輕輕拈轉落子的文雅樣子,一時心馳神移,隻覺得這棋盤合該是她家官人的才對。
可眠棠迫不及待問了價錢之後,便沉默了。
掌櫃的說,這副是被人預定的,還沒來得及取走。而且那價格也實在是令人乍舌,她壓根買不起。
不過眠棠倒也不氣餒。她從小到大都很少喪氣。雖然父親不驕寵她,但她想要的,最後也都能自己一一達成。有時候膽大妄為的讓她父親都心驚,總是罵她沾染了她母親的江湖氣,將來嫁人,也得遭婆家夫君的厭棄。
幸而父親的咒罵並未成真,她嫁的夫君溫柔體貼,從來不曾以那些繁文缛節拘束著她。白頭偕老的願望在細水長流的日子裡,甚是讓人期待。
不舍地又看了看那棋盤,眠棠決定待店鋪賺了錢銀後,她便要攢錢來再定一副玉棋盤給相公。
但是,就在眠棠留戀不舍地離去時,一個身材高挑的清秀男子從屋堂裡出來,目光似火,直直地盯著她遠去的背影。
作者有話要說: 眠棠:可以用老公的錢去青州旅遊,開啟買買買的日子~~~喵 好幸福~~~~~
第22章
在那位清秀男子身邊,有人遲疑道:“爺,那……那不是柳姑娘嗎?要不要奴才喚她回來?”
那個瘦削的男子看著雖然年輕,可眉間卻已經刻下了淡淡的愁苦痕跡,他的薄唇顫抖一會道:“她既然沒有回來找我,大約厭倦了以前的營生,我又何苦來拖著她來過這等勾心鬥角的日子?你且去偷偷打探下她現在住在何處,過得如何便是了……”
男子的僕從領命後快步走出了店鋪,開口喚了人去偷偷跟著柳姑娘,但千萬不要驚擾了她,知道她在哪裡落腳便好。
說吩咐完了僕從,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潔白光亮的玉棋盤上,看了一會,又跟掌櫃道:“這棋盤,且放在這,下次那個姑娘若再來,你便賤價賣給她……”
掌櫃聽了,摸不著頭腦道:“這位爺,這玉棋盤您已經付過銀子了,若是想送給那姑娘,直接給就是了,賤價賣……該是怎麼定價?”
男子清秀的面容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長的苦笑道:“她雖然好像喜歡這玉棋盤,可若是知道我送的,恐怕就不要了……”
掌櫃年歲大,經歷的風雨也多,看這光景,便明白大約是些個小兒女哭哭啼啼的舊情戲碼,便懂事不再問下去了。
而那年輕的男子從懷裡掏出了一個半舊的蘭花荷包,用手指輕輕摩挲著上面的花紋。那別致式樣與崔行舟身上掛著的荷包,一模一樣。
他慢慢地將荷包舉到了嘴邊,嗅聞著裡面淡淡的蘭花清香,痛苦地緊閉上了眼睛——“眠棠,你心裡可是怨我,才不肯相見?”
不過眠棠並不知道有人痛苦地在喚著她的名字。
因為身上的傷痛緣故,從玉鋪子裡出來時,她實在太疲累了,便領著李媽媽他們先回客棧休息了。
李媽媽管廚房要了壺熱水,給眠棠燙帕子熱敷受傷的手腳。
眠棠最喜歡這樣的時刻,隻將褲管挽起,老老實實地躺在床上熱敷。當溫熱的帕子敷上時,便舒服地閉上了大眼,睫毛一顫一顫的。
不過她心裡存著事情,所以不放心地問:“官人什麼時候來?若是他來得遲,遊園集會散了,可就白來青州一趟了!”
李媽媽倒是習慣了眠棠愛操心的性子,一邊投洗帕子,一邊道:“東家說這兩天就能過來,讓你放心去玩,他託莫如給遊園場子的管事遞了好處,若是看梆子戲,給你備下的是靠前排的位置,到時候還有香茶果子吃呢。”
眠棠聽得心喜,可又擔憂那好色的石總兵去遊園集會,她若是露面再給夫君惹禍就不好了。
可李媽媽卻不甚在意道:“聽說明日石總兵要跟淮陽王在酒樓宴會,能去的都是兩府的貴眷,哪有那個闲工夫去街上晃蕩。再則說了,他身為總兵,做事不會像娘子想的那般荒唐的。官人託人代話說,你明日可以放心賞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