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當吃完飯,碗筷皆撤去時,屋子再次恢復沉默了一會後,崔九爺緩緩開口道:“今日有些乏累,還是早點歇下吧。”
柳眠棠雖然早就料到官人今日要歇宿在她的屋子裡,可真聽到他這麼說,心裡還是敲起了皮鼓,隻覺得心跳得咚咚響。
幸而大病之後的一年裡,她早就接受了自己是崔九娘子的事實,雖然羞澀,卻也不好將官人往外面推。
她抿了抿嘴,趕緊走到床鋪邊,理了理被褥,然後轉頭問:“夫君習慣睡哪邊?”
崔行舟一邊飲著茶,一邊淡淡道:“我睡在外側即可……”
因為屋宅裡沒有崔行舟的衣服,他自然不能如平日那般換衣而眠,隻簡單洗漱後,脫了外衣,隻著裡面的褻衣便躺在的床榻上。
雖然隔著一條被子的距離,但他依然能覺察身邊那渾身馨香的女子的身體有些微微發硬,也不知是不習慣,還是想著什麼時候來偷襲他……
其實柳眠棠現在滿腦子的後悔,方才為何要開口問他?直接讓他睡在裡面就好了。
晚上時,因為李媽媽拌的蘿卜幹太鹹,她飯後飲了一壺的水。想來夜裡定然要起夜的,這般地爬來爬去,豈不是驚擾了夫君安眠?
想到這,她不由得微微側身,查看夫君的動靜。
此時屋內窗弦清月入戶,照亮了崔九鼻尖一點。
夫君挨得她這麼近,一伸指尖就能碰到……柳眠棠聽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心裡突然泛起了一絲甜意。
自從她病重,夫君雖然照拂她周到,卻再不曾與她同房。初時,她心內有些輕松,畢竟不想與一個完全陌生了的夫君同寢。可是日子久了,她又陷入了深深的擔憂。
崔九是商賈,總是在外經營生意,難免要去些花柳眠宿之地應酬,加之崔九樣子生得好,外面的女人見了豈不是如見了香肉?
他若是沾染了什麼不良習氣,豈不是夫妻之間要離心離德?
好在現在他們定居靈泉鎮,官人總算不用四處奔波了。她也要收拾好失憶後彷徨無依的心情,踏實做他的妻子,而且夫君的年歲也該有孩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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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柳眠棠覺得臉頰突然滾燙起來,慢慢伸手摸向崔九的手。
與她的纖手不同,他的大掌筋骨分明,可以完全包裹住她的……
夫君沒有動,似乎太過疲累,已經沉睡過去了。
柳眠棠心裡一松,放心地將手安置在了他的大掌中。
這一年過去了,隻有這一刻,她才突然有了正經夫妻過日子的那種感覺。
在暗自欣喜之餘,她這個做娘子的也是滿腦子的事情:明日一定要早起服侍夫君洗漱,此處沒有換洗的衣服,總要燙了火鬥,將他的外衣熨一熨才好見人。尤其是要記得吩咐李媽媽,去買糯米雞給夫君吃……想著想著,眠棠便這麼將手疊在他的手中,閉眼甜甜睡去。
當柳眠棠挨著她的官人睡著後,崔九終於緩緩睜開眼。
他甚少有後悔之事,可是此時真覺得自己不該深夜來此一趟。原本以為這女子會趁著自己睡熟,會有所行動,圖謀不軌,她卻隻是將柔嫩的玉手,放到了自己的大掌中來,就這麼睡著了。
借著月光,他轉頭看去過去,近在咫尺就是個十八歲芳華絕美的女子,長發瀉在枕頭,氣息綿長,睡得嬌憨而不自知……
崔行舟看了一會,覺得試探到此為止。雖然入夜,可此時動身正可趕上明晨的軍營操練。可他想抽手時,身邊的女子卻發出奶貓般的哼聲,隻抱著他的胳膊蹭了蹭,繼續酣然入睡。
淮陽王側躺著看了看窗外,想了一會,突然起了憊懶的心思,復又閉上了眼:既然已經來了,倒也不必折騰著走夜路,且待明日再做安排吧。
前夜月明星稀,後半夜淋淋漓漓下了場薄雨。雨點敲打窗棂,讓人睡得格外香甜。
不過因為心裡存了事兒,又或者是昨日下午睡得太久,柳眠棠伴著細雨起得很早。
夜裡時,柳眠棠果然起夜了,因為官人在屋子裡,她不好意思在屋內用恭桶,特意撐傘跑去屋外院子後的恭房。
沒想到李媽媽竟然沒有回屋休息,拿了馬扎坐在屋檐下,黑乎乎的一團,怪唬人的。
她詫異問起,李媽媽撐著敖紅的眼說,東家回來了,須得人伺候,怕東家和夫人夜裡用水,喚不到人。
果然老僕忠心,讓人挑剔不得。
不過,這夜裡要水的話,似乎別有深意,說得柳眠棠又一陣臉紅。
相較著她來回的折騰,崔九的睡相就規矩多了,就如他本人溫潤的氣質一般,差不多整宿都是一個姿態,褻衣上幾乎都沒有壓痕褶皺。
不過他賴床了,在柳眠棠起床後,又足足睡了一個時辰才起。
醒來時,一雙俊眼裡還帶著血絲,壓根兒看不出睡透解乏的樣子。
服侍官人洗臉時,柳眠棠看得有些心疼。崔家破落以後,官人一定殚精竭慮,為了生計四處奔波,不得安睡吧?
不過官人醒來後,毫無抱怨,就算身著褻衣,卻如著儒衫一般優雅從容地淨面漱口。
柳眠棠很羨慕崔九這種骨子裡生出的溫良文雅,所以撿了官人掛在屏風上的衣服,親自賣力熨燙外衣,想讓官人出宅門時更周正些。
可是火鬥裝了炭後有些沉,眠棠手腕無力,有些拿不住火鬥,讓李媽媽在一旁看得心驚,生怕她掀翻了火鬥,燒壞了主子的外衣,讓他無法體面出門。於是便搶過了眠棠的活計。
趁著李媽媽熨燙衣服的功夫,柳眠棠先替官人盛剛剛熬煮好的熱粥,又將啞巴婆子端來的精致小菜擺上桌面,然後問道:“官人的店鋪在哪裡?你昨夜沒有吃好,今天中午,我叫李媽媽燒肉,然後我中午送去給你吃。”
雖然崔行舟昨日吩咐了小廝買鋪,可是現在還沒有回信,他哪裡能說出這子虛烏有的鋪子。
許是昨夜沒有休息好的緣故,九爺一向溫潤如玉的俊臉帶了些陰沉,聽她問,也懶得費腦筋诓騙她,隻省事地說道:“先前定下的鋪子,原店主反悔,退了定金收回了,眼下……還沒有鋪子。”
這話聽得柳眠棠有些來氣,重重放下筷子道:“哪個商家,怎麼這麼無信?”
崔行舟也不搭言,專注地喝著自己的那碗白粥。
柳眠棠自覺失態,連忙調整了坐姿,矜持道:“夫君萬萬不要上火,所謂好事多磨,也許他退了是好事呢!”
她說得是真心話。在她看來,官人雖然為人很好,卻有些富貴子弟的天真,連敲定的店鋪都被人迫得退訂了便可見一斑。
她身為他的娘子,不可在一旁撿笑話,親力親為地幫襯他才配得上賢德二字。
於是柳眠棠又說道:“官人,前門街坊都是本地的老住戶,可向他們打聽下。選買店鋪乃是大事,不可操之過急,既然那店主人反悔,倒不如再仔細斟酌下再買。”
聽她這麼一說,崔行舟也省去了诓騙她出門的啰嗦,便溫和說道:“我要去鄰縣應酬,既然你無事,那選買店鋪的事情就盡交給你了。”
柳眠棠聽了正中下懷,可又眨巴著一雙嫵媚的眼兒,遲疑道:“我之前生了大病,許多事情都記不得了。若是辦砸了可怎麼好?”
崔九微微一笑:“左右也糟糕不過暗巷子裡傷人,選買個鋪子而已,遇到喜歡的,買便是了。”
眠棠對夫君前半句的暗諷充耳不聞,卻覺得後半句裡這種千金散盡還復來的豪邁很有男兒氣概。
雖然家道中落,夫君到底是富貴堆裡在長大的,眼界見識並非那種市井小民。
於是再望向她的官人英俊沉靜的面龐時,眠棠目光不禁又柔和幾分。
她暗下決心:定然不辜負官人的信任,買個日生鬥金的旺鋪來。
第7章
崔行舟在此無聊地耽擱了一宿,也是夠了。
他食用了早飯後,又在宅門口處與李媽媽吩咐幾句,就上車揚長離去。
關於靈泉鎮這邊,他還是放心的,因為監視柳眠棠的除了屋宅裡的李媽媽外,屋宅外還有布下的無數暗哨,若是陸文賊子現身,定叫賊子有來無回。
再說眠棠,領了自家的差使,頓覺平淡無聊幾許的日子有了奔頭。
食過早飯後,烏雲散去,陽光普照著石板路,北街一派溫晴明朗。
柳眠棠入鄉隨俗,帶著自己要納的鞋底,又讓李媽媽備了一笸籮烤過的花生,跑到巷子裡跟著那些個婆子婦人們闲聊。
對於新鄰的加入,那些個婦人們大為歡迎。互相打過招呼後,便探頭檢查崔家小娘子的針線技藝。
這一看下來,婦人們都有些欣慰。看來老天公平,這崔小娘子的靈氣全都長在臉上了,手上竟然沒有半點的章法,那針腳粗的,也不怕硌了她家官人的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