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崔九在賢妻眠棠的服侍下重新穿好外衣,又披上了披風。
隻是系著那系帶時,眠棠看著纖長優美的手指略顯笨拙了些,幾次都系不好,最後一用力竟然打了個死結。
崔九覺得脖子有些緊束,便用大掌微微握住了她的後脖頸,嘴角微翹著道:“你這是要勒死我嗎?”
被他握住了後脖頸,她的整個人也被攏在了他散發著莫名淡香的氣息裡。她離他那麼近,都可以看清他濃黑彎翹的睫毛,還有似乎笑意未及的深眸。
眠棠覺得他握著她的手勁有些大,下意識間便用了小擒拿的招式,反手想要卸掉他的手勁。
並非對夫君不敬,純粹是習武之人的下意識格擋的動作罷了。
可是以前用的純熟的招式,如今卻因為手腕無力而全無威力了,結果身體一個失衡,便倒在了崔九的懷中。
她略顯懊惱道:“趙神醫不是說我大好了嗎?怎麼手上還沒有氣力?”
她逝去的母親,曾是大燕赫赫有名的神威鏢局扛把子的獨生女,所以她三歲起就跟母親習武,雖然十歲時母親早亡,但她一直保留了每日習武的習慣。
可是現在看來,她的手腳許是大病一場的緣故,一直無力,大概留不住母親傳給自己的那些本事了。
崔九低頭,將她滿臉的懊惱之情看在眼中,倒是松緩了力道,將她慢慢扶起,垂眸盯看著她懊喪得慘白的臉頰,慢聲道:“不是好了很多了嗎?多出去走走,活動下筋骨,也許好得能更快些。”
說到這,他想了想,從裡懷掏出了一個小巧的扁盒子:“這是江南含香齋調配的香粉,味道宜人,你明日梳妝可以增添些顏色。”
眠棠接過了那精致異常的盒子,這含香齋大約是專供富戶的,不同於尋常的盛裝胭脂水粉的瓷盒,竟然是鎏金鑲嵌了綠松石的奢侈式樣。
既然是夫君的心意,她自然要含笑收下,可是心裡卻嘆了一聲。所謂由奢入儉難,大約都是這般。夫君大手大腳慣了,花錢還是這般如流水,家裡如今可不能像在京城那般用度了。
改日裡,她要委婉地同夫君說一聲,像這等耗費錢銀的,不必給她添置了。不過接過粉盒的時候,她還是衝著他感激一笑。
笑靨如花,晃得人移不開眼,崔九定定看了一會,便一語不發轉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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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眠棠目送著夫君高挺的身影消失在庭院的影壁之後,心裡想著的是:他看著挺瘦斯文,可手勁真大,身上也是結實英朗得很,看樣子好像也習武過呢。
在京城裡時,她大都在院子裡,已經是許久沒有出街走動了。想著明日能出去闲逛一下,看看靈泉鎮的風土人情,這心裡還是有些雀躍的。
第二天一大早,還未等她起身,李媽媽已經端著洗漱的熱水入屋喚著:“夫人,該起身了。”
柳眠棠懶洋洋地從被子裡鑽了出來,心道:平日裡支使不動,今日倒是殷勤,不用喊便來侍奉人了。可見是夫君歸家的緣故,讓憊懶的老僕也撿拾規矩,用心差事了。
既然端來了熱水,她便不好再賴床,隻起身洗漱,绾發梳妝。
平日裡,柳眠棠是不喜胭脂水粉一類的。可是昨日夫君的一番心意不好辜負,於是略微薄施水粉,點了一絳紅唇。
李媽媽透著銅鏡看過去,隻覺得這女子當真的美得炫目,那股子美竟然隱隱透著股攝人的妖孽之氣,不由得微微冷哼了一聲。
柳眠棠已經習慣了李媽媽的陰陽怪氣,趁著梳妝時,不經意地問:“李媽媽,我失憶前可曾重責過下人?”
李媽媽替她戴著銀镯子,回道:“夫人待人寬和,並未重罰過下人。”
眠棠聽了,回頭衝著她微笑道:“既然不曾,李媽媽為何總是對著我意氣難平,似乎有什麼不滿之處?”
李媽媽似乎沒料到她會這般直言不諱,微微愣了一下後,咬了咬牙,跪下道:“奴家出身鄉野,說話透著粗鄙,若有不周全之處,還請夫人見諒。”
見李媽媽認錯,柳眠棠也不欲深責,隻溫言叫她起身。
自己到底是年輕,如今大病一場,早些時候,起身都不可自理,也難怪下人們失了規矩,不將她放在眼裡。
李媽媽是崔家的老人,據說是看著九爺長大的,既然如此,看在夫君的面子上也不可太多深責。
既然敲打她後,她也識趣,那麼這話便到此。
整裝完畢後,她飲過了稀粥,挑揀了衣箱裡一件掉色不太嚴重的白底暗花的衣裙穿上,然後便準備出院上馬車。
可是李媽媽卻說:“昨日東家的走的時候特意吩咐老奴,今日讓夫人您步行出街,趙神醫說過,您得多走走,那手腳才恢復得更好。”
此話在理,屋外陽光正好,趁著初升的日頭還不灼人,在春花爛漫的香氣裡走走,的確是愜意松緩得很。
於是柳眠棠便帶著李媽媽走出了青瓦屋宅。
此時已經是過了早飯時候,北街的男人們出工都早,北街的縫補的婆娘們也都聚在門口曬太陽。
那多舌的尹婆子一看青瓦院落的美婦人出來了,立刻自來熟稔的招呼道:“敢問這位小娘子怎麼稱呼?”
柳眠棠知道這些皆是左鄰右舍,崔家就算沒有落魄,也不過是商賈而已,可不能端著架子,招惹鄰居們嫌棄。於是她停歇下來,微微含笑道:“夫家姓崔,隻管喚我崔娘子好了。”
不過尹婆子卻意猶未盡,繼續發問道:“崔娘子的官人是做什麼的,從何處遷來?”
眠棠含笑回答:“官人是商賈,從京城裡遷來。”說完便舉步想走。
可是尹婆子卻眼巴巴地站起來問:“既然是商賈,在何處置辦了店鋪?”
這個柳眠棠就有些答不出來了,她不禁回頭看向了李媽媽。
說起來,這話她也問過李媽媽,李媽媽當時含糊地說是鎮子裡,可是哪一處,也沒說清楚。
現如今聽鄰居問起,自然要李媽媽回答。
那李媽媽許是早晨被她申斥了一番,一直心緒不佳,此時被幾個多舌的婆子堵在巷子裡,本就發黑的臉,似乎透出了青紫色,隻瞪眼嘬舌了一會道:“奴家整日守著夫人,那店鋪在何處也不大清楚。”
見沒問出新鄰的家底薄厚,尹婆子心有不甘,卻依然熱絡道:“娘子別嫌我多嘴,實在是我們這些婆子都是鎮上的老人,哪家店鋪的風水幾何,過手幾次,都熟悉得很,娘子日後若有疑問,便來尋我問,婆子我一定知無不言……”
告別了熱心的新鄰,眠棠終於可以順利走出了北街。
靈水雖然是小鎮,可是天南海北的客商雲集,也是熱鬧得很。
不過她的心思卻不在擺著各色貨物的攤位上。素不相識的鄰居都知道要打聽的事情,她這個當家的夫人,卻一問三不知,實在是叫人汗顏。
“李媽媽,若是今日夫君的小廝回來取飯,記得問清櫃上在哪,夫君日夜操勞,想必三餐都不應時,今天晚上,你做些可口的飯食,我親自給夫君送去便是。”
聽夫人這麼一說,李媽媽的黑臉上似乎又打翻了一缸醬油,遲疑道:“東家事忙,這幾日大約都不會回來,夫人無須擔心,東家身邊的小廝都是心細會照顧人的。”
柳眠棠微微一笑,不再言語,繼續舉步往前走去。
大燕民風開放,大多女子出行都不戴兜帽,尤其地處江南,更是短衣長裙,雪頸媚顏展示人前。
眠棠入鄉隨俗,也是如此。可是她個頭高挑,五官明豔,今日又淡施粉黛,在街市上著實的惹人,引得周圍的路人攤販頻頻回首而望,小聲議論這是哪家的娘子。難不成是天上的仙子下了凡間不成?
偏偏官人所定的布行,正處靈泉鎮最熙攘之處,是以跟隨在柳眠棠身後之人,也是越聚越多。
以至於李婆婆護著她一個,有些寸步難行了。
靈泉鎮裡商賈多,那煙花巷子也多,浪蕩子更是無數。見臉生的佳人落單,身邊並無男丁跟從,肯定不是什麼大戶的夫人小姐,便大著膽子上前調戲。
“敢問小娘子這是往何處?玉筍似的腳兒可別走得腫了,本公子有軟轎一頂,若是不嫌棄,可跟我擠一擠呢!”
第4章
柳眠棠閃眼斜瞪過去。隻見是一個青衫歪戴頭巾的浪蕩公子,看上去應該是本地的富戶潑皮,身後還跟著兩個嘻皮笑臉的小廝。
被柳眠棠這麼一瞪,那個浪蕩子的筋骨都酥麻了,一旁的小廝幫襯著主子採花慣了,笑嘻嘻道:“小娘子怎麼稱呼?我們公子乃靈泉鎮守備的親侄兒,你跟我們公子熟稔了,以後的好處甚多啊!”
柳眠棠不搭言,而李媽媽似乎被嚇到了,也低頭跟在身後一語不發。那幾個潑皮纏得緊,看那樣子,柳眠棠不上轎子,他們是不肯放人走的。
柳眠棠心裡倒是未見慌張,她的模樣從小到大都這麼出挑,這樣的無賴,見慣了。
以前在娘家裡時,眠棠偶爾也有帶著丫鬟偷跑出來玩的時候。遇到狂蜂浪蝶,基本上都是伸手拉著脖領子拖進暗巷子,松松筋骨,揮動拳腳,打得他爹娘都不認識。
可是現在,她大病了一場後,手腳都沒有力氣,滿心的章法卻無法施展。
可若任著這個潑皮調戲,實在是有違她的為人之道……於是她伸手攏了攏頭發,半咬嘴唇,一語不發,轉身走入了一旁的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