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玉是我進府之前,沈嘉元的一個通房,是秦氏為他挑選的。
我說完就感覺氣氛不妙,沈嘉元湊到我耳邊:「行啊,就依十一娘吧。」
我想起上次茵茵事件,腦中警鈴大作,趕忙諂笑:「爺,算了吧,我怕她們伺候不好您,親力親為才能放心。」
「是嗎?」
「是的。」
「熄燈睡覺吧。」
我覺得自己給自己挖了個坑。
5
可能因懷孕的緣故,偶爾我也有傷感的時候,抱著他的脖子淚流不止。
「爺,如果真的要去母留子,您一定要答應我,善待我的弟弟。」
沈嘉元像看智障似的看著我。
得,當我沒說,我也希望自己好好活著。
那時我腹中隱約已有胎動,喜不自勝,一種奇妙的感覺油然而生,想到腹中有個屬於我的孩子,幸福得想哭。
當然了,沈嘉元也是,他的手撫摸在我肚子上,神情是特別柔軟的。
我覺得他一定是個很好的父親。
後來我漸漸地月份大了,實在是不方便了,就搬回了自己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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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好那一段時間他特別忙,整日早出晚歸的,還有幾次夜不歸宿,潘潘問阿隼侯爺留宿在了哪裡,阿隼有些尷尬。
後來潘潘偷偷告訴我,侯爺是住在了春香樓,京中很有名氣的一家妓院。
潘潘問我怎麼辦,我敲了她的腦袋:「孩子,認清咱們的身份,我隻是一個妾,主母夫人都沒著急,我湊哪門子的熱鬧。」
我能活著已經是萬幸了,管他睡在哪裡呢,人都要先顧好自己,才有機會想別的吧。
不過話又說回來,沈嘉元沒有讓茵茵、美玉去伺候他,看來真是不喜歡她們,終究是妾不如妓,外面的才有意思。
很難避免呢,男人混在一起,以此為樂,府裏姬妾共用,在他們口中也是常有的雅事。
沈嘉元年輕氣盛,自然是有需求的。
好在他從不帶回府裏,也沒有在府裏養家妓,外面留宿回來,會洗了澡換幹凈的衣服來看我。
我那時真的胖得像豬一樣了,照鏡子都覺得自己好醜好醜,沈嘉元也沒嫌棄我,待我很好,我沒什麼不滿足的。
但是人啊,往往都是站到了山的最高處,才知上面已經沒了路。
懷孕七個多月時,我小產了。
是茵茵在我的湯裏下了藥,我與她無冤無仇,她害死了我的孩子。
但是茵茵不這麼認為,她瘋了一般地跪在沈嘉元面前,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都是一樣的婢妾啊,她憑什麼那麼好命,她得了爺的寵愛,懷了爺的孩子,我呢,我什麼都沒有!
「我隻是想侍奉爺,我喜歡爺,爺為什麼不看我一眼!」
潘潘說:「她哭鬧完了,侯爺命人將她亂棍打死了,破席子一卷扔去城南亂墳崗了。」
她說的時候心有餘悸,我也心有餘悸。
我失去了孩子,渾渾噩噩了好久,人都有些魔怔了。
七個月了,秦氏又不會害我的孩子,沒想到會敗在茵茵手裏。
沈嘉元一開始常來看我,有一次還抱著痛哭的我勸慰,他說:「十一娘,我們還會有孩子的,以後還可以生很多孩子。」
我沒注意他的眼圈也是紅的,也忘了他也是失去孩子的父親,我沉浸在痛苦中無法自拔。
後來等我身子恢復得好些了,同他睡過一次,但因為始終走不出喪子之痛,興致闌珊。
他也覺得索然無味,對整日悶悶不樂的我沒了耐性,很久不曾來看我了。
但他抬了我的位分,我如今是長寧侯府沈侯爺的良妾,不再是身份卑賤的婢妾了。
潘潘一直在勸我,她說:「姨娘從前是想得開的人,如今怎麼那麼死腦筋呢,您不能一直這樣拖死了自己啊。」
我醒悟過來,看到鏡中的自己,才發覺我已經瘦得那麼厲害。
幾日後,我去了沈嘉元的院子,卻被阿隼攔在了外面。
「姨娘先回去吧,爺有空會去看您的。」
屋內房門緊閉,有幾個丫鬟在外面候著,於是我知道,沈嘉元帶了女人回來了。
我呆站著不肯走,果不其然等到了房門打開,屋內走出個身姿曼妙、容顏嫵媚的妙齡女子。
跟她一同出來的還有沈嘉元,一旁的丫鬟遞上披風,沈嘉元為她披上,系好。
我恍惚地問阿隼:「她是誰?」
阿隼表情有些為難:「是春香樓的凝凝姑娘。」
哦想起來了,潘潘曾經打聽過,春香樓的頭牌孫凝凝,人人都說她冰肌雪膚,柔媚無骨,讓無數世家子弟為她瘋狂。
沈嘉元宿在外頭的時候,都是在她那裏,一定是很喜歡她的。
我徹底地失寵了。
這時才是真的如夢初醒,一段時間的好日子,讓我忘了自己的身份,忘了沈嘉元的身份。
長寧侯府世代顯貴,他高高在上,對我短暫地好了一段時間,就讓我迷失了自我,我太蠢了。
沈嘉元本就是涼薄之人。
潘潘勸我重新振作,挽回沈嘉元的心,可我不願了。
我寧願躺在院裏曬太陽,膝上蓋著毯子,看著樹木葉子凋零。
秦氏徹底遺忘了我,一個失寵失子的婢妾,她已經不在意了,不出意外的話,我的餘生應該會在這院裏一直度過了。
值得一喜的是,秋裏我弟弟阿贏給我寫了第一封信,他說他一切都好,以前的夢想是考取功名做大官,如今的夢想是和郝軍師一樣,成為一個出色的謀士。
人有夢想總是好的,阿贏還說:「阿姊,等我混出了名堂,就來見你。」
我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等到那一天,我愚蠢地對沈嘉元動了心,結果如墜深淵。
我從前覺得自己沒心沒肺,如今覺得心肺都被攪得四分五裂。
他忘了我,但其實我應該感激他的。
後來長寧侯府擺了一場宴席,陣仗甚大,宮裏的幾位皇子都來了。
我還見到了我的大姐,諫議府的主母夫人,何氏。
其實我們是沒感情的,我甚至從小到大都沒見過她幾次,她年長了我十八歲。
何家出事的時候,嫁出去的姐姐們有的受到了牽連,有的被夫家力保,得以脫難。
大姐便是如此,她的婆家散了一半的家財,她才倖免於難。
但她過得好不好,隻有她自己知道,她面容很滄桑,看起來老了很多。
她是隨著諫議大人來參加宴席的,聽聞我在府裏,特意要來看我一眼,秦氏同意了的。
你們以為她真是來看我的,當然不是,院門關上,她就十分兇狠地沖我撲了過來,若不是潘潘攔著,她要生吃了我的。
「何琛,你個不要臉的賤貨,你的心都黑了,爛透了,你竟然給沈嘉元做妾,你知道他是誰嗎?他是害得我們家破人亡的仇人!」
我愣了,臉有些白。
大姐繼續罵:「父親以貪汙謀逆之罪被剝了皮實了草,告發他的是京尹府的人,定罪的卻是他沈嘉元沈侯爺,他一句輕飄飄的亂臣賊子,我們家上下一百五十口人,死的死,亡的亡,你卻躺在他的床上,身侍仇人,你怎麼不去死!」
我後知後覺地明白了,我父親何松那種人,貪汙受賄有可能,怎會有膽子謀逆?
京尹府的人告發,沈嘉元定罪,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們何家,分明是站隊站得太早,我九姐姐差點就嫁給了五皇子,他們這是殺雞儆猴啊。
王權紛爭我不懂,國恨家仇我也不懂,何家的人怎樣也與我無關,但我知道我生母楊姨娘被賣到了陜中官窯,因水土不服很快就病故了。
我年幼的弟弟也吃盡了苦頭。
我與何家的人沒多少感情,甚至看到曾經欺辱我們的嫡母吞金自盡,隻覺心裏麻木不仁。
但這不代表我可以給沈嘉元做妾。
6
大姐罵完就走了,我在院子裏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秦氏差人來叫我梳妝。
潘潘打聽清楚了,又驚又慌地撲到我懷裏。
「姨娘,您不能去啊,她們說有人向侯爺討要他的妾,美玉和孫凝凝都給送人了,現在是要把你也送人啊。」
竟是這樣,孫凝凝在沈嘉元的院子裏住了很長時間,終究是隨意被人贈送的玩物。
包括我也是,不是嗎?
沈嘉元是沒有心的。
我梳妝打扮了一番,鏡中的自己都有些不認識了,我瘦了那麼多,如今也算是個骨感美人了。
沈嘉元最不喜歡骨感美人了。
我帶著我的琵琶進了宴堂,大堂之內燈火通明,金碧輝煌。
沈嘉元高座之上,滿堂貴賓,而我一襲紅衣,眼中隻看得到他。
我說:「爺,讓妾為您彈首曲子吧。」
他的神情如此冷漠,錦衣華服,玉環束發,劍眉薄唇,一如初見。
我笑了,眼前有些模糊,定了定神,半跪在大堂中央。
我會彈琵琶,但從沒有彈給他聽過,這是第一次,應該也是最後一次了。
風住塵香花已盡,日晚倦梳頭。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聞說雙溪春尚好,也擬泛青舟。
隻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
琵琶聲聲,我眼中隻有他,我們離得那樣遠,但我清楚地看到他眼中有一閃而過的悲色,那是對我們短暫的情分最後的懷念。
我彈完琵琶,有人驚呼:「從前隻知何府的九小姐箜篌彈得好,竟不知還藏著十一娘這等絕色。」
我詫異,這才發現我的九姐姐何臻竟然也在宴上,但此刻我們都是妓子,被這位說話的曹將軍以物換物。
他將我九姐姐送給了沈嘉元,沈嘉元將我送給了他。
曾經要娶我九姐姐的五皇子旁邊坐著他的皇妃高氏,冷眼看著她被送來送去,毫無波瀾。
而我們何家三姐妹,大姐是咬碎了牙往肚子裏咽,我和九姐姐都認了命,垂了頭。
這世道,向來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的。
往事成空,記憶泛白,不用回頭,回頭無岸。
宴席過後,我被送上了一頂轎輦,就如同當初被李公子送去長寧侯府那般。
我給潘潘留了全部的積蓄,讓她自行珍重。
我是沒打算活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