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蘭香說:“我聽柏哥兒說你們豬場宰了幾隻豬是嗎?”
梁鐵柱點點頭。
“他們以前養豬忒不講究,為了天天都有豬殺,大豬小豬都混在一起養。咱柏哥兒這回換了飼料把豬都分了欄養,投喂的飼料份量也不一樣,中豬很快就長大了,百來斤,也不算重。不過年前的豬肉價錢飚得很高,柏哥兒說不如早點殺了,趁著年前掙上一筆。”
趙蘭香叮囑道:“凡事小心,注意安全。”
這句話梁鐵柱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不僅趙蘭香說,他婆娘也整天說。
他應了下來,“你回家也要注意安全。”
除夕前的兩天,趙蘭香收拾好了行李準備出發,她離開前等了又等,卻等不著賀松柏。周家珍和唐清都來接應她,讓她收拾快些。
她知道這幾天他在忙著殺豬,整個養豬場隻有他和另外一個殺豬師傅頂著,很辛苦。她想了想快速地寫了一封簡短的信留下,用那枚花瓶壓著。
天灰蒙蒙地亮,賀松柏剛幹完活滿頭大汗地從殺豬場那邊趕回來,他站在對象的門口,不用敲也知道裡邊人去樓空了。
因為屋子裡的油燈是熄滅的。
他煩躁地揉著自己漸長的頭發,推門走進了對象的屋子,躺在她涼掉的仍然浸著她的味道的被窩。
賀松柏忽然一躍而起,兩手空空地猛地奪門而出,騎上鳳凰車跟離弦的箭一般衝去河子屯等車的岔路口。
他吹了幾裡地的寒風,頂著嚴寒,悄悄地放下了單車。
他藏在幹枯的蘆葦蕩裡,衝著靠在車窗邊託腮遠眺的女人,露出了潔白的牙齒。
趙蘭香不其然地瞄見了遠處藏著的男人,他已經看得不清的面龐,她的心弦驀然地一震,心尖又甜又酸。
眼眶熱乎乎地發澀、有種險些落淚的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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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過了一天一夜漫長的車程的趙蘭香,負著嚴寒回到了家。
小虎子穿成了胖胖的一團,啊呀地欣喜地跳著摟上了姐姐的腰。
趙蘭香頂住了這一大隻突然襲來的肉團,抱住了他肥短得找不著的小腰。
“偏你淘氣,等會我接不住你怎麼辦,以後可不許這樣!”
小虎子順利地摟住了姐姐的脖子,“大妞,我們今晚吃啥?”
趙蘭香忍不住笑,“原來你這麼久沒見我,隻想著吃嗎?”
小虎子看著她猛地搖頭,“媽媽都快糟蹋了好吃的菜了。”
他指了指冒著油煙的廚房,趙蘭香趕緊放下了弟弟,快步走入廚房。她看見了馮蓮鍋裡炸得發出黑煙的魚,趕緊抬起了鍋、夾出炸得半生熟粘鍋的魚。
“我來吧。”
馮蓮擦了擦汗,仿佛受到了驚嚇。
“你爸總念著你做的松鼠鳜魚,左等右等不見你回來,我就試著做了做……”
趙蘭香不免失笑,“人民教師啊,你還是出去備課吧,我來做年夜飯。”
她趕回家的時候整整是除夕,馮蓮好不容易去黑市花高價搶到了一條魚,結果卻搞砸了。
趙蘭香從箱子裡取出了用冰塊凍住的豬肉,這是那個男人特意留給她的,用油紙嚴嚴實實裹著的冰雖然化了大半,但肉還是好的。除此之外還有兩斤臘腸、臘肉、曬幹的泥鰍。
她領著小虎子去了一趟黑市,用堪稱巨額的高價買了兩斤筒骨,五毛一斤。
時令蔬菜,兩毛五分一斤。
活魚,一塊五一條。
活對蝦,兩塊一斤。
小虎子親眼瞪著姐姐拎著一大籃子的戰利品回家,自個兒巴巴地抱了四隻馬鈴薯扔到籃子上。
“這個也要,不能漏掉!”
趙蘭香想著春節連黑市也要閉市,先緊著要緊的食物買,多跑幾趟。她又把四隻馬鈴薯放了回去,摸了摸小虎子的腦袋,小聲道:
“乖,咱們下一趟再過來搬它好不好,姐姐給你買它個一小袋。”
小虎子信了她的話,屁顛屁顛地拎著一條肥魚跟著姐姐回家了。下一次他們再來到黑市的時候又換了身衣服,買到了食物騎著單車“嗖”地就消失在了深深的巷道之中。
趙蘭香買完戰利品之後心裡有種舒爽的感覺,使勁掙錢的意義大概就在於此,能夠不計較價格把自己想買的東西都買回來。
她把食物都放到了陰涼處存著。
除夕夜,趙蘭香做了一頓豐盛的年夜飯,父母都吃得很開心,小虎子吮著對蝦的蝦腦拇指沾了一手的油。
趙永慶簡直無法直視女兒這樣明目張膽的“大手筆”,吃完飯後偷偷地問她:“你叔是不是私下補貼了你?”
“你跟我說,回頭我補回去。”
趙蘭香搖搖頭,直言道:“不是,這是我自己掙的錢。”
趙永慶頓時像是明白了過來,猛然地低下頭直盯著女兒,他清癯的面龐爬上了一抹復雜。
“你、你……”
“你從小就是主意大。”
他把女兒招去了房間裡,細細地問她幹了什麼,怎麼幹的。
趙蘭香本著大過年的不讓親爹憂心的原則,隻略略說了自己賣點心的事。
趙永慶苦思冥想,苦大仇深地皺著眉頭看著女兒,最後說:“你爸我……念大學那會跟你爺鬧僵了,斷了生活費窮得揭不開鍋,也、也偷偷摸摸地倒賣過幾袋糧食。為了給自己掙點生活費花花,不過那年跟我同一塊做的同學,現在還在牢裡蹲著。”
他嘆了口氣,很不贊同女兒為了這點錢冒險。他想著掏出了口袋裡的大團結,塞到女兒手裡。
“聽爸爸的話,以後不要幹了。”
趙蘭香沒要他的錢,似驚訝、似若有所思地道:“你們當時摸不清形勢,用的方法不對。”
“六幾年紅小兵鬧得那麼兇,爸爸都敢投機倒把,人家不捉你們捉誰?但是你看看現在……看看周圍,你察覺出什麼了嗎?”
“現在的形勢跟以往不同了。”
趙蘭香淡淡地道,漂亮的臉蛋露出堅定自信的表情。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今天的柏哥,是寒風中站成望妻石的柏哥。
滄桑地點一支煙。
柏哥:“……”
第088章
如果趙永慶是一個暴脾氣或者專.制的父親,他一定會把這樣“離經叛道”的女兒一巴掌打得清醒過來, 讓她從此保證不沾這些壞事。
不過……這會的趙永慶聽完女兒微帶嘲諷的評價, 先是被噎了一下, 然後氣急黑臉、最後竟是陷入了深思。
趙蘭香記得, 她的父親在八十年代的時候腦門一熱拋棄了鐵飯碗,跑去下海從商, 雖然沒有暴富也沒有大掙一筆, 但是西裝革履的提著公文包出去還有人叫老板。
摩斯抹得頭發油光可鑑, 蹬著黑皮鞋別提多潮了。隻可惜小虎子被爺爺洗腦得太厲害,最後沒有繼承家業,跑去當了窮公安。
趙永慶思考了片刻, 最終一臉嚴肅地道:“你要是缺錢,我就給你。”
“別去賣什麼吃食了,多危險。”
“你爸你媽隻有你這一個女兒, 要是你被抓去蹲大牢了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了。”
趙蘭香乖順地應了下來, 她覺得此刻不應該反駁父親。他不知道一年後改革開放,他有他的顧忌, 將心比心要是她也這樣對未來一片茫然, 還能做到如此心平氣和地跟孩子溝通, 是很厲害了。
趙蘭香含笑地說:“謝謝爸爸。”
她把新年掙鼓的腰包分成了幾份, 用紅包包著。當樓下的爆竹開始噼裡啪啦地響起來的時候, 她從懷裡掏出了一份紅包遞給趙永慶。
“新年快樂!”趙蘭香說。
趙永慶太陽穴忍不住抽了抽,後腦勺一片犯疼。
小虎子在樓下捂住耳朵啊地大聲叫,咯咯地笑個不停, 一陣熱鬧的爆竹過去後,他跟旋風似的噔噔跑上來,興致勃勃地拉著趙蘭香的手。
“大妞,咱們也去點鞭炮吧!”
“爸爸去!”
他把手裡捏著的香遞給了趙永慶,手心黏糊糊地湿透了,小孩子的身體跟小火爐似的,跑一陣背心滿是汗。趙永慶接過了香,抱著兒子走下樓,妻子早就把自己家買的鞭炮掛在門口了。
“點鞭炮過年啰……”
他劃了根火柴把香點燃,用香引爆了鞭炮。
小虎子凝視著在鞭炮飛濺起的紅屑,高興得拍手,連捂耳朵都忘記了。趙蘭香替他捂住了耳朵,小孩兒的眼睛愈發地明亮。
真有活力,跟小太陽似的。
看著這雙純粹清澈的眼睛,趙蘭香想起了另外一雙深邃漆黑的眼,廣袤而暗沉,跟旋渦似的吸人。
不知道賀松柏在鄉下過得怎麼樣,有沒有也像他們今天這樣,吃著熱鬧的團圓飯,聽著一片熱鬧的爆竹聲。不過趙蘭香知道,他大年三十肯定還在殺豬,但凡讓他捉住一絲翻身的機會,他總是不留餘力地努力幹活。
不肯放過自己。
非常想他。趙蘭香凝視著漸漸變黑的天宇,凝視著那漆黑而不見月亮的夜,感受著跟他活在同一個世界的喜悅。
這種感覺真幸福,今時往後、月光都會如照在她的身上一般地,照在他的身上。
半夜十二點過去後,趙蘭香喂了小虎子一點酸果汁,給他消化消化。
小虎子憧憬地道:“今年過節好多好吃的。”
“明天還有年糕吃嗎?”
“有,不過大晚上的你不能再吃了。”
小虎子遺憾地唔了一聲,困頓地揉了揉眼睛,“我喜歡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