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何師傅隻是嫌棄他不夠有力氣,幹不動這份活,押送豬仔這份活太熬人,缺人幹才把他調過去的。
梁鐵柱兩點準時把豬趕上山,賀松柏才剛到。
他遞過了一袋慄子蛋糕給鐵柱墊肚子。
“吃點回去睡覺吧。”
梁鐵柱點點頭。
他接過了糕點猛啃了起來,滿口的慄子的幽香甜糯,香味裡還摻著點淡淡的桂花香味。金黃色的糕點做得又軟又香甜,大大一塊蓬松極了,肉眼可見的蜂窩洞洞,讓梁鐵柱吃得新奇極了。
他很喜歡吃趙蘭香做的點心。不管是綠豆糕山藥糕芸豆糕芒果卷還是別的啥,隻要是她做的,都帶著股沁人心脾的甜蜜兒,甜味點到而止,甜而不膩,滋味香濃。
他這種不太愛吃甜的人,都喜歡上甜點了。梁鐵柱到底心底惦記著婆娘,吃到一半忍不住停了下來留了一半打算給她吃。不過腹中的飢餓感促使他吃著吃著,停不下嘴兒了。
梁鐵柱吃得歡快的同時,賀松柏也掏出了飯盒,握著幹淨的筷子吃起了腸粉。玉米粒、碎豆角、香菇絲、鮮肉餡、魚肉餡,熱騰騰的腸粉沾染著香噴噴的滷汁,吃得整個殺豬場都飄起了一股淡淡的香味。暖乎乎的熱氣飄散過去,勾出了幾道羨慕嫉妒的眼神。
連何師傅都忍不住湊過來問了句:“咋,今天你對象給你換食了?真香!”
自從趙蘭香來過殺豬場之後,大伙全都知道了新來的劈豬師傅有個美麗貼心的對象,不僅如此還每天換著花樣地給他送早飯吃。這讓這幫大老爺們真是羨慕得口水都流了,好在他們自己也帶飯來吃,否則餓著肚子當真是受不了。
梁鐵柱連慄子蛋糕也不吃了,從賀松柏碗裡搶了一條腸粉。
“你幹這活,倒是幹得挺滋潤逍遙的!蘭香覺都不睡了給你做這些早飯吃!”
賀松柏邊吃邊說:“哪能呢!這是我自個兒做的。”
趙蘭香考慮到讓個大男人天天吃甜點墊肚子也不好,吃久了容易膩味。加上早上正是他一天之中最苦最累的時候,肚子裡沒點油水餓得慌。於是睡前她便準備好了做腸粉的東西放到蒸籠裡,他醒來後蒸一蒸就可以帶出去吃了。
梁鐵柱說:“柏哥的廚藝見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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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吃的還。”
說著他咬完了一條,又臭不要臉地討了一條。
賀松柏自己做了十條,吃得夠夠的了,也沒小氣,分了梁鐵柱四條。
他囑咐鐵柱:“你好好幹,趕車總比劈豬輕松自在多了。”
鐵柱點頭。
不說別的,為著每天這頓腸粉,他覺得趕豬好像也沒這麼累了。
梁鐵柱來到養豬場幹了快半個月,才摸出了一點門路。這個養豬場好像是一伙人合開的,何師傅也有一份,賀松柏認得的張哥也有一份。他們隻跟熟悉的倒爺合作,一般的倒爺想從這邊拿到豬肉,那真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他兀自算著這些領頭人的收入,算著算著,忽然非常咋舌,那簡直就是萬元戶,養豬養出來的萬元戶!
他這種辛辛苦苦、累死累活每個月掙四五十塊就喜滋滋的“出息”的倒爺,放到人眼前一比,都被比得沒邊兒了!
難怪柏哥不想賣糧食,隻想賣生肉,豬肉這邊才是迅速致富的黑路子。
梁鐵柱就這樣拼命幹活趕豬,又見縫插針地去給趙蘭香賣吃食,每天兩眼一睜天黑了起床幹活,天亮了疲憊地睡懶覺。
很快,十月份到了。
從鎮上傳播開了令人震驚的消息,瘋魔亂舞的“四人.幫”被粉粹了!各地的工廠、學校、機構的革委會也紛紛地改名,紅小兵張皇失措地失去了組織。
最顯著的改變在於今後的戰略重心漸漸轉移到經濟發展上。
不過像賀松柏、梁鐵柱這樣的“白丁”農民是不會了解啥是戰略重心改變,他們最先發現圩集恢復了,從遮遮掩掩的偶爾一次,變成固定的每月一次、兩次。
圩市上賣的東西也變得多了,趙蘭香趕圩的時候還給三丫買了幾根漂亮的頭繩和一隻粉色的書包。
她也快到上學的年紀了。
趙蘭香還給賀大姐買了一雙鞋,納的是實實在在的千層底,農人家自家縫制的。這種需要耐心細致又熬時間的活她是很少做的,直接買了倒省事。圩市上偶爾還會有糧食剩餘的人家,低調的賣一點,這個公安也睜隻眼閉隻眼了。
十月份天氣轉涼,李大力才勉勉強強能站得起來。賀大姐的紅衣裳倒是變得過時了,阿婆讓她結婚時在外邊套上一件大衣,露出一點紅衣服就妥當了。賀大姐想想也是,她愛惜地摸了摸自己的紅衣裳,喜歡得不行。
隻不過窮人家的女孩到底還是低調些好,趙蘭香做的這件衣服實在好、也不扎眼,到底扛不住還有識貨的人。
黃道吉日挑了一個,又廢掉了一個,如此反復折騰著下去,十月份的時候賀松葉終於要嫁人了。
那天天氣晴朗,風也不凍人,涼絲絲地沁入皮膚,陽光淡淡地暖人。
趙蘭香也沒怎麼給特意地賀大姐捯饬,而是採取潤物細無聲的方式。她前一個月的時候就把雪花霜拿出來讓賀大姐天天擦,潤潤皮膚,還省下了做糕點的牛奶給她塗臉。賀大姐臉上原本不符年紀的皺紋淡了下去,皮膚褪白了一些。
趙蘭香擰了擰她洗個幹淨的臉,稍微塗了一點點紅胭脂上去,打出一抹腮紅,讓整個人顯得年輕靚麗了些就止住了。
賀松葉被她打扮得自然又清新,並不像時下農村流行的大腮紅猴屁股臉。
阿婆親自給孫女梳頭,愛惜地揉著她的腦袋,“阿婆的葉姐兒,終於長大了……”
賀松葉高興地摸了摸阿婆的臉。
阿婆也高興地回摸了孫女的手,祖孫兩人互相看著,感動又喜悅。
趙蘭香看了看時辰,推了推新娘子,把她送了出門。
賀大姐穿著並不出挑,反而很簡單,裡邊穿著秋天做的紅衣褂,外邊披著一件灰溜溜的大外套。要不是沒扣上紐扣,連最後一點紅都遮掩住了,實在不像新娘子。
這大概是趙蘭香兩輩子送過的打扮得最簡陋的新娘子,但也是最自然、最清秀的新娘子。賀松葉臉上發自內心的笑容,燦爛地直入人的心底。
她開開心心地被二弟李大牛背去了李家,李家擺了五桌的喜酒,院子裡熱熱鬧鬧地坐滿了一屋子的人。
菜色也是尋常的農家菜,每桌有一碗紅燒扣肉,讓來吃喜酒的人沒失望。社員們自個兒也拎了一些糧食、帶了糧票過來,在這個人人都一樣貧困的年代,大伙都是這麼幹的。糧食和肉都是極珍貴的東西,做為客人補貼一點主人家,算是心意。
來吃喜酒的客人們也知道李大力身體虛弱,沒怎麼鬧他,讓他用白開水代替了白酒,喝了幾杯就放人去歇息了。
今天的結婚酒,這是賀家十幾年來唯一的一場喜事,稀罕極了,做為弟弟的賀松柏高興地連嘴都合不攏,潔白的大牙明晃晃地耀人的眼。他忙裡忙外地上上下下打點,見了生人也不露怯,不卑不亢,像是完全洗脫了地主成分帶來的陰霾。
他趁著人不留意的時候,跑到屋後的樹根下跟對象說著甜蜜的話。
他對趙蘭香說:
“我算是明白書裡為啥算人生四大喜事也把洞房花燭添上,今天見了姐夫,我都替他開心。”
“咱們啥時候也能這樣,我死也甘心了。”
賀松柏揉著對象的手,白嫩又纖細,骨肉均勻,極漂亮的一雙手。所謂的十指不沾陽春水形容的便是這樣的吧,讓他忍不住湊上去親了又親。
趙蘭香的指尖被他熾熱的唇親得酥酥痒痒的,忍不住躲了起來。她戳了戳男人堅硬的胸膛,不滿地說:
“你倒是想得美呢!”
“提親呢?彩禮呢?”
“還有求婚呢?”
“啥啥你都沒有,還想像你姐夫那樣……”
賀松柏呵呵地笑,大白牙簡直明晃晃地泛著光,他開心得抿起嘴不說話,揉了揉她的腦袋。
傻姑娘,該有的,都會有的。
作者有話要說: *
小劇場:
平生君:虐狗虐得我不想小劇場溜柏哥了
噫!人憎狗惡的雙身狗!
第061章
趙蘭香被他捉著手親了又親,臉都熱了, 兩頰浮起一片蒸霞。
她感受到那血脈裡微微賁張的熱意, 又看他那虔誠得恨不得跪下來親的模樣, 心跳得砰砰砰地簡直要蓋過了李家院子裡笑鬧的聲音。
她的手掌心滲出了涔涔的汗。
“別鬧了, 回去給你親個夠。”
她小聲地跟賀松柏說。
賀松柏心口那股熱血冷下來,這才窘迫地放下對象的手。
他深麥色的臉可疑地泛起紅來, 他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徑, 簡直……同流氓無異!他急促地喘了口氣, 愈發覺得自己不守規矩了。
趙蘭香笑吟吟地看著他,搖了搖他的手,“好了, 別忙著害羞了,等下還有正經事要幹。”
“你快回去喝喜酒,大姐這輩子唯一一次珍貴的大婚, 你可不能這樣躲在外頭稀裡糊塗就過完了。”
賀松柏“躲”出來的原因有二, 對象招他出來,他就跟了出來。
其次, 大概也是因為很多社員都來了。賀松柏下意識地習慣了別人的冷眼, 特意在敬酒的時候避了出來, 免得大家尷尬。說實在的, 他自己的倒是不在乎那些看低人的眼光, 但就怕在這大喜的日子招人嘴碎,喝高了說些不好聽的話。
趙蘭香愛惜地摸了摸男人的耳朵,鼓勵地說:“去吧。”
“新娘子的弟弟這時就該挺身而出, 分擔‘火力’。”
趙蘭香看得出來,男人到底有些介意自己的成分問題。連這種大喜的日子,都過得小心翼翼的,施展不開手腳。
賀松柏並不知道的是,牛角山崩塌的那天河子屯的婦聯主任和大隊長李來福送了雞表彰他們的“先進行為”之後,李來福要整理事故材料,既有反省批評,又有對挽救集體財產生命的“先進分子”的表揚,審核材料就是趙蘭香這個進步知識青年寫的。
她以當事人的身份寫了一篇回憶。幾天後的省報刊裡刊登了這場重大安全事故,順便也擠出了一小豆腐塊給這幾個“英雄”。
賀松柏這段時間忙得腳不沾地,為了湊姐夫的醫藥費東奔西走,當然沒心思留意河子屯的人對他的態度改變。
不過,賀松柏很快就感受到了。
他的臉上帶著笑容,到底有些約束,面對著人群的時候嘴角的弧度都好像是刻意算過的。並沒有面對自己人的時候那種發自內心的愉悅,他就連說話也是一板一眼地,話不多,有些沉默。
“我來我來。”
他接過李大牛湊到嘴邊的海碗,一飲而盡。
這種散裝米酒三毛錢一斤,廉價又辛辣,李家人一口氣買了二十斤,糧肉不夠酒來湊,讓大伙都能喝個盡興。
饒是李家的三個男人都被灌得不輕,醉都醉死了。大牛大馬大狗平時哪裡有福氣喝得到那麼多酒喲……
賀松柏所在的殺豬場裡常備有高濃度的烈酒囤著,又辣又辛,師傅們幹活幹累了可以喝一口提提神,有勁兒殺豬。
喝了一個夏天的賀松柏,酒量突飛猛進。
大牛得了援手,很高興地把賀松柏推了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