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在汴州城外遙遙一撇,那依稀是一位面容俊秀,斯文白淨的漢族權貴而已。
傳聞中他手無縛雞之力,連馬都騎不好。
他應該穿著漢人那種寬寬大大行動不便的華美衣物。整日在他們華麗的宮殿中,擁著漂亮的女人,或許還有男人。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才對。
但如今嵬名山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他想起了汴州一役,那時他以數倍於敵的兵力,猛烈進攻了一個多月,但城中的軍民卻上下一心,拼死守住了那並不算堅固的城池。
他想起在他兵刃之下身負重傷,卻依舊日日屹立在城頭的晉國將軍俞敦素。
還有那渾身浴血,卻寧死不退的紅衣男子。
那個人叫什麼?好像叫程鳳,當時此人甚至隻是一個奴隸。
對,墨橋生也同樣是奴隸。
墨橋生進擊琪縣之時,他曾派人在汴州廣散謠言。
但晉國的主君,毫不猶豫的給了這位奴隸出身的將軍以堅定的信任。
上至這些在戰場上爍爍生輝的將帥們,下至那些被俘虜的普通晉國士兵。
都願意為他們年輕的主公,在戰場上拼了自己的命。
此時此刻,嵬名山似乎看到這位晉越侯,正從遙遠的汴州伸出了他那蒼白的手,狠狠地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他用了一種陰險的方式,企圖兵不血刃就拿下鄭州這塊肥沃的土地。
“想讓你的士兵一滴血都不流就得到鄭州?未必有那麼容易!”嵬名山咬著牙道,“我還真想看一看,你到底是一個怎麼樣的人。”
Advertisement
汴州的朝吾殿內,
程千葉正對著約定好書籍,將張馥從镐京送來的秘報一字一字翻譯出來。
她將翻譯出的每一個字,抄在了那張信紙的空白處,瀏覽了一遍,眼中露出了欣慰的神色。
隨後,她把那頁薄薄的信紙遞給一旁坐在輪椅上的周子溪。
“這位張公,真乃奇人也。”周子溪看著手中的信紙感嘆道,“這樣看來,犬戎內部已亂。我軍拿下鄭州指日可待。臣心中真是有些期待,期待能早日見一見這位張公的真顏。”
程千葉有些自得的笑起來:“張馥這個人滿腹經綸,智計無雙。子溪你卻是學富五車,思維缜密。你和他一定很合得來。我能有幸得你二人在身邊輔佐,何愁大事不成?”
周子溪想起往事,垂下眼睫:“能得遇主公,方是子溪之幸。”
但他很快調整了情緒,“犬戎自破了王都,鐵蹄踏入我中原之後,一度勢如破竹,難遇敵手,幾入無人之地。此次若我軍能拿下鄭州,不僅僅開拓了我大晉的疆土。更大的意義是天下諸侯面前一揚我大晉之聲威。”
周子溪把那份由張馥手書的密報交還給程千葉:“犬戎雖為蠻族,但他們的那位沒藏太後卻個強悍而有智慧之人。主公切不可因她是女流之輩而輕視於她。還是命張公早日撤離為是。”
程千葉看著手中紙頁上那熟悉的字跡,心中泛起對張馥和蕭秀二人的擔憂。
張馥自效忠與她之後,先隨她出徵討伐,後帶傷來衛國接應,續又獨留在絳城那混亂的朝堂之中運籌帷幄,不僅源源不斷的給汴州運送了充足的糧草,甚至還不忘時時為自己多方謀劃。
現在想想,就因為他能幹,自己習慣把最艱難繁雜的事情都交託給他。
而張馥不但從未讓自己失望過,還總是主動承擔起了更多的責任。
程千葉知道自己作為一國的君主,不應該過度多愁善感。
隻能在心中默默祈禱:“張先生,一定帶著小秀平安回來。”
她不知不覺的捏緊了手中那張密信。
鄭州城外,晉軍的中軍大帳之內。
賀蘭貞正同墨橋生一同看著同樣一份密信。
二人對視了一眼,眼中露出興奮之色。
賀蘭貞一擊掌:“這個嵬名山,實是犬戎第一名將,光是我們晉國就在他手上不知道吃了多少虧。上回,連主公都險些都折他手上。此番終於也能讓他好好見識見識我們晉軍的厲害。”
墨橋生想起了當年背著主公拼死逃亡的情形,眼底透出寒光。
賀蘭貞靠過身來:“兄弟,你覺得他下一步會怎麼辦?”
“嵬名山不是一個坐以待斃的人。”墨橋生開口了,“我想他也許會趁我們不備之時,率軍突圍。”
“有道理,”賀蘭貞點點頭,“看來接下來幾日,我們一定要嚴加防範。”
“不。我們要留出一個缺口。”墨橋生伸指點著地圖上的一處,“留一個看起來不明顯,但是嵬名山一定能看出的缺口。”
賀蘭貞看著墨橋生手指的那個點:“讓他從你那邊走,你有把握攔得住他嗎?”
“若是沒有這個缺口,嵬名山很有可能頂住壓力,堅持固守在鄭州城內。萬一镐京的犬戎太後改變想法,主公所做的一切努力都有可能白費了。”墨橋生說出自己心中所想,
“他不會從他不熟悉的水路走,也不會對上你兵力雄厚的中軍。最有可能的就是選擇從我相對薄弱的左路突圍。我就給他放個缺口,讓他更有把握。”
賀蘭貞下定決心:“好,一旦他率軍出城,你拖住他。我和俞將軍借機一舉拿下鄭州。”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看見了彼此眼中的信任。
夜半時分,
晉軍的一處軍營,籠罩在一片寂靜之中。
也許是因為不在緊要之地,這個營地內的窩棚比起他處略微稀松,守備看起來也有些松懈。
此刻營內的篝火熄滅了大半,望樓上的哨兵也沒精打採的打著哈欠。
但在那寂靜無聲的陰暗處,
楊盛帶著楊陸厚等人,穿著整齊的鎧甲,手握兵刃,伏地凝神戒備著。
楊陸厚握著手中的槍,隻覺手心微微出汗。
“盛哥。”他在黑暗中向著身邊的人悄聲說,“犬戎人真的會從我們這裡突圍嗎?”
“都給老子爭口氣。”楊盛的眼中亮著光,“墨將軍把我們擺在這裡,那是因為我們是他手下最猛的兵。我現在隻怕那些戎狗不從這裡走。”
不知等了多久,
暗夜中隱約傳來一陣焖焖的馬蹄聲。
“來了。”
從濃稠的黑暗中,
犬戎人那獨特高壯的身形逐漸顯現出來。
馬隊中簇擁著一人,正是楊盛曾經交過手的犬戎大將嵬名山。
楊盛裂開了嘴,眼中透出狼一樣的光,躍起身來,大喝一聲:“兄弟們,跟我上!”
第78章
黑夜的陰影中出現了無數虎視眈眈的晉國的士兵。
嵬名山心中一沉,知道自己中了埋伏。
那些晉國的步卒,數人一組,組成一個個方陣,前排統一持著特制的長矛,夜色下閃著寒光的矛尖一致對外。
前後圍護著拿著盾牌,搭勾,短刀的士兵。
他們擺出了這種專門針對騎兵的陣型,顯然早有準備,要把敵人阻攔在此地。
嵬名山一生歷經了無數戰役。
雖然踏入了埋伏圈,但他很快冷靜下來,腦中開始飛速的思索。
墨橋生怎麼知道我會在今夜出現在此地?
不,他不可能知道。
但他肯定得到了镐京的消息,通過揣摩我的心意,覺得我有可能率軍突圍。
因此他白日裡把這一帶的防線全面削弱了,就是為了引我向這邊走。
我要是他,就會命這附近的每一個營地夜夜做好防備。
不論敵人從哪個營地突破,隻要能拖住敵軍的腳步片刻。
其餘部隊不用多少時候就能形成合圍。
果然,營地之內點起了狼煙,滾滾濃煙在夜色中蒸騰而起。
他們在傳遞信息,召喚援軍。
嵬名山想道,這樣看來此地攔住我的人不多,應該不會超過一千人。
我們必須用最快的速度突圍,不讓敵人形成合圍之勢。
他此次帶出了五千精銳騎兵,都是跟著自己出生入死的親信。
他想要一舉突破重圍,從他地輾轉搬來救兵。
再從外圍想方設法,對圍城的部隊來個各個擊破。
希望能同留守在城內的一萬多大軍一起,裡應外合擊潰晉軍。
這是一個風險很大的戰術,留守在城內的都羅尾和沒藏元奇更是讓他十分的不放心。
對抗庸碌無為的對手,嵬名山喜歡奇兵突襲。
但面對墨橋生這樣的勁敵,他覺得應該用最穩妥的方式謀求勝利。
可惜如今,他的君王已經不留給他穩扎穩打的機會。
他隻能孤注一擲,寄希望於險中求勝。
但他剛出城,就像對方早已看破一切似的,讓他一腳就踏入了埋伏圈。
嵬名山心中升起了不妙的預感。
他穩住自己紛亂的思緒,看著那騰空而起的濃煙,果斷振臂一呼:“換錐形陣,備套馬索,突圍!”
昏暗的夜色中,
墨橋生率軍駐守在一處高地,
他駕著馬,站在那小山崗的頂部。
看見暗沉的大地上終於亮起了一處火光。
狼煙蒸騰,衝天而上。
隨即那火光的周圍一處接一處的亮起明亮的火焰。
就像在濃黑的大地上,點亮了一串璀璨的明珠。
是楊盛駐守的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