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連頓首,言辭懇切,十分緊張。
“起來說話,不用跪了,你的傷還沒痊愈。”程千葉阻止了周子溪。
她隨便在回廊處的一截欄杆上坐下,掸了掸衣襟下擺。
“說,怎麼回事?”
那個女子起身欲扶周子溪,周子溪向她使了個眼神,微不可見的搖了搖頭。
但程千葉看見了,她指明那個女子:“你來說,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
那個女子看了周子溪一眼,毫不畏縮,“回大人,我叫阿陽,是魏國人。原是公子……這位的婢女,我籌了錢,想把我家公子贖回去,還請大人成全。”
程千葉看了她手中的錢袋一眼。
阿陽的面上微微一紅,但她隨即抬起頭,“我打聽過了,大人買公子花了一金,這些是不太夠。但我花了好長時間,也才籌集到這點。我聽聞大人素有仁慈之名,求求您通融通融。”
“你把他贖出去,打算要去哪裡?”
“我們也沒什麼地方可去,就先住在汴州城內。”阿陽看了周子溪一眼,“我有的是力氣,汴州到處都在請人,我可以養活公子。”
程千葉笑了,她知道這個阿陽有許多未盡之言,但她可以不在此刻追究,
“他,如今是我的人,我不會讓你贖走。”
“但我不會把他當做奴隸來看待。你如果願意,也可以住在這外院,照料他的傷勢。其他事,等將來再說。”
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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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橋生走在朝梧殿的回廊上,一陣浩瀚的箏音傳來。
那曲調波瀾壯闊,氣勢恢宏,是主公在弄箏。
墨橋生加快了腳步向前走。
片刻之後箏音之中穿出一道笛腔,那笛音清悅,有悲涼古樸之意。
箏笛交織,搖上冥空。
墨橋生的腳步頓住了,他突然就不願走進大殿。
主公識人的眼光一貫很獨到,每每給人感覺隻是信手一指,就能點出人群之中最卓越的那匹千裡良駒。
當時,墨橋生也在那個奴隸市場,主公看見這個周子溪的時候,眼睛瞬間就亮了。
墨橋生清楚的看見主公的眼神中透出濃厚的喜愛之意。
果然,傷愈之後,這位來自魏國的曾經世家公子,開始展現出他不凡的才幹。
他不僅文才卓越,在政見上也和主公十分合拍,就是音律之上,也同主公分外投契。
墨橋生慢慢的走在回廊之上,他拽了一下自己胸口的衣襟。
我這是怎麼了,為什麼這裡,這麼的痛苦。
他站在殿門外的陰影中,看著案桌後那一站一立的兩人。
一般的俊逸不凡,一般的溫文爾雅。淺笑輕言,低聲細語。
不像自己,隻是個粗魯的武夫。
“你這個想法有意思。”程千葉展著手中一頁紙,沉吟片刻,“讓有奴隸的家庭,按奴隸的人頭交稅。這樣就能抑制奴隸的買賣?”
“在下以為,就目前汴州的情況而言,大部分平民家庭購買奴隸,是不願承擔過度的開銷的。如果奴隸除了每日的伙食之外,還要單獨交稅,那對他們來說,馴養奴隸就是一件不合算的事。”周子溪立在程千葉身側,解釋著桌面上那一份由他草擬的計劃。
“他們應該會寧可把奴隸變為佃戶,把土地以租種的形式交給奴隸耕作。在下預感,這樣下來,汴州的糧食產量能夠大幅增加。”
“從我自己的角度來說,若是給我自由,即便是租錢繁重,我也會拼盡全力去耕種。但若是身為奴隸,不論主人如何打罵,我都不可能太過積極的從事生產。”
程千葉拍了一下手:“行,我就找一個縣先試一下你這個辦法,看看效果如何。再行推廣。”
周子溪舉袖行禮:“主公行此澤被蒼生之舉,實乃天下萬民之福。但鄙人提此草議,卻不是為當下所用。”
“舉凡新政,不論好壞,都會首先破壞當前的穩定環境。汴州如今百廢待興,最缺的就是人手,在下以為,不論是購買奴隸,還是吸引他國百姓定居。目前階段,用最快的速度增加人口才是重中之重。”
他有些暗淡的說:“至於增加的方式,可以先不用考慮。若是推行此政,勢必影響當前火熱的奴隸買賣,也就必定影響人口的增加。所以在下隻是草擬一份方案,但具體實施還不是時機。”
程千葉抬起頭來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能放下自己心中的好惡,先從國家的角度考慮,當真不容易。”
正說著,她的餘光撇到了殿門之外的陰影處。
那裡站著一個人。
程千葉這下真的笑了,她向著周子溪道:“你辛苦了,子溪,這份方案很好,留著我慢慢看,你先回去休息。”
周子溪看了她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麼也沒說,行禮告退。
程千葉坐在椅子上,放松了一下身體,向著門外笑道:“橋生,快進來,躲在那裡幹什麼。”
第70章
程千葉的座椅很寬,她向邊上挪了挪位置,讓墨橋生坐在自己身邊。
她一手拈著紙頁,凝眉思索著,另外一隻手摸過來,握住了墨橋生的手,輕輕捏了捏。
大殿內別沒有他人,既空闊又安靜。
殿門敞開著,
午後的陽光懶洋洋的照在門外的回廊上。
墨橋生看著身側之人,主公的身高不如他,從他這個角度看下去,正好看見那纖長的睫毛低垂著,偶爾輕輕顫動一下,琉璃般的眼眸微晃,正專注的看著手中的那頁紙。
他的心中微微酸痛了一下。
主公這麼好。
我……
他不敢繼續想。
碧雲躡手躡腳的從殿外伸出手,把殿門一扇扇的關上了。
大殿內的光線暗了下來。
程千葉這才反應過來,她抬起頭來,看著身側默默陪了她半晌的男人。
她牽起墨橋生的手,用冰涼的手指在他掌心勾了勾,用力捏了一下。
程千葉那意味不明的視線讓墨橋生的心有些亂。
在主公面前,他總有一種不著片縷的感覺,自己心中的想法,總能被主公輕易猜到,絲毫沒有任何秘密可言。
主公他是不是一眼就看穿了我那放肆的想法。
我,竟然妄想獨佔主公。
“橋生。”程千葉喚了他一下,有些好笑的看著一到自己面前,就總是愛胡思亂想的人。
她側過身,面對著墨橋生。
“橋生,如果有一天我突然失了權勢,比如像周子溪一樣,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人,你還會這樣喜歡我嗎?”
“主公,永遠是主公。”
“那如果我的容貌改變,變得醜陋,或者說我不再是現在這副模樣,變成一個地位低下的……女人。你還會這樣尊重我,聽我的話嗎?”
“女……女人?”
“我隻是打個比方。”
“主公不論什麼模樣,在我心裡都是……”
都是至高無上的。
程千葉笑了。
她打開案桌的抽屜,取出一個纏絲檀木匣子,抽出匣蓋,把那一匣子滿滿的寶石往桌上一倒。
嫣紅的雞血石,鵝黃的蜜蠟,起光的祖母綠,剔透的碧璽……形態各異的寶石滾落在深色的桌面上,各具華彩,爭奇鬥豔,令人眼花繚亂。
程千葉伸出手指在那些名貴的寶石上撥動了一下,拈起一顆紫水晶透著光看了看。又推著一塊金絲紅翡,在桌上滾了一滾。
“漂亮嗎?橋生,是不是都很好看?”
“都好看。”
“這些寶石,各有特色,都很美,很迷人,我喜歡他們,收集他們,隻是為了欣賞這種美。”
她收回挑揀寶石的手,伸進自己的衣領之中,從她那高高的素白衣領之中,挑出了一條細細金鏈,金鏈的底部墜著一個晶瑩剔透的蔚藍色寶石。
她把那鵝卵石大小的藍寶石摘了下來,放在墨橋生的手中。
那塊海水一般湛藍的寶石帶著她的體溫,靜靜停留在墨橋生的掌心。
墨橋生想到這塊石頭剛剛待過的位置,隻覺得掌心火炙似的滾燙了起來,
“雖然他們各有各的美。但我心中,最喜歡的隻有藍寶石,我將他貼身佩戴在胸口,永遠隻戴著他一種。”
那個人的手撐在椅子上,前傾著身體,微昂起頭,眉眼彎彎看著他。雙唇輕分,說出讓墨橋生喜悅得難以自己的話來。
“你就是我的藍寶石,橋生,我喜歡你,隻喜歡你一個。”
程千葉擰起那細細的金色鏈條,把那一晃一晃的蔚藍色寶石順著自己那白皙的脖頸,緩緩從領口塞了進去。
陽光透過窗棂的間隙透進屋來,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影中跳躍起舞,使得這古香古色的宮殿蒙上了一層曖昧的氣息。
墨橋生閉上了眼,低下頭吻住了眼前的雙唇。
一雙柔軟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撫摸他的頭發,隨後捧住他的臉。
那個人細致而反復回應著他,親吻著他。
主公,我的主公,我一人的主公。
“別哭啊,橋生,你這樣叫我拿你怎麼辦。”
一片萎靡紊亂之中,時間似乎靜止,那人的舌尖沾著一道銀絲從他口中退出。
那帶著喘息的聲音在他耳畔低低說話。
“你想要了?嗯?”
“不……不要。”他心慌意亂。
“真的不要?”程千葉勾起嘴角輕輕說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