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葉自知不妙,勉強交待了兩句,扶著姚天香的手,進入船倉休息。
進入室內,程千葉屏退眾人,獨留姚天香一人。
她坐在椅上,脫下上衣,露出受傷的肩背部,
“替我包扎一下。”
“你……你!”姚天香手持藥瓶,指著程千葉的身體,吃驚地說不出話來。
“快一點,我疼死了。”程千葉皺眉道。
姚天香穩住自己,上前為她處理背部的傷口。
“我是再也想不到呀,夫君你竟然是女兒身?”她一面小心地包扎,一面驚訝地說,
“可真是令我吃驚。你這個人灑脫又大氣,臨危而不亂,是多少男兒都比不上的氣度。相處了這麼久,我真是一點都沒瞧出,你竟是個女嬌娥。想我姚天香,一度自詡女中豪傑,如今看來竟不及你之萬一。”
“天香,我知道你一直很不放心我。”程千葉坐在椅上,側著頭和身後為她包扎傷口的姚天香說話,“這是我最大的秘密,現在我把它告訴你,你總能安心了。”
姚天香心中感慨萬千:“我曉得了,謝謝你。千羽。”
“這個船上,隻有你一人知道此事,你要替我守好這個秘密。”
“我一定守口如瓶,你放心,要知道,我也需要你這個秘密為我和司馬徒打掩護。”姚天香包扎好傷口,幫著程千葉束上束胸。
她突然反應過來:“你,你,你說船上無人知道這個秘密,那個墨橋生他?”
“他不知道。”程千葉穿上外衣,“我身邊的男性,隻有一個叫肖瑾的臣子知曉內情,但他此次不知為何沒有來。”
“可是,不對呀。”姚天香想起一事,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那天夜裡,你是怎麼搞定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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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給我閉嘴。”程千葉又好氣又好笑地往床上躺,“我好像有點發燒了,你幫我找點藥,守著我,我需要睡一覺。”
程千葉當夜發起了高燒,昏昏沉沉了起來。
姚天香以新婚妻子的身份守在她身邊,貼身事項皆親力親為,不肯假手他人。
不知睡了多久,程千葉從渾渾噩噩中醒來,感到喉中幹渴。
“天香……水。”她睜開眼睛。
床前一雙關切的目光凝望著自己。
墨橋生面色發白,眼圈烏黑,滿眼都是血絲,一雙薄唇緊緊抿成一條縫。
見到程千葉醒來,他難抑激動之色,跪到床前,伸手欲扶。
“我來我來。”姚天香擠開墨橋生,一屁股坐到床頭,“夫君你醒了,口渴麼?要不要喝些水?”
程千葉點點頭。
姚天香扶起她,給她墊了數個枕頭,又接過墨橋生從旁遞上的玉碗,小心的給程千葉喂了些水。
程千葉喝了水,覺得緩過魂來,
“我們到哪了?”她問。
“你睡了整整一日。按現在的速度,明日應該就能到黃池,再登岸改道汴州。”姚天香替她壓好被褥。
程千葉看了眼垂手而立的墨橋生。他身上那生死關頭才曇花一現的櫻粉色,又不知被藏到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愈發亮瞎眼的金色光圈。
沒到臨死的時候,哪怕在心裡都不敢偷偷喜歡一下你主公我麼?程千葉看著那金光閃閃的顏色,沒好氣的想。
姚天香打量了二人一眼,找了個借口:“夫君,你餓了,我出去交待他們給你準備點好克化的清粥。”
說完還自以為是的衝程千葉擠擠眼,溜出門去,留下二人室內獨處。
程千葉看了墨橋生半晌,嘆了口氣:“你身上有傷,回去休息,我這裡不必伺候了。”
墨橋生拽了一下拳頭,沒有說話,眼圈刷一下就紅了。
如果不一口氣說清楚,他是不可能自己想明白的。
“橋生,你知道自己做錯什麼嗎?”
墨橋生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
“我再三和你說過,要你珍惜自己,重視自己。你是怎麼做的?”程千葉抬起頭,“你跳下水去,自以為向我盡忠了,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感受?”
“你甚至不努力一下,也不給我機會,就這樣輕易的把自己的性命舍棄了。”
“你知道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分量?”程千葉直視著墨橋生,看得他低下頭去,“要是你就這樣沒了,那我……”
她最終還是嘆了口氣:“算了,你走。你好好想想,沒有想清楚之前,不必再到我身邊了。”
“我……”墨橋生嘴唇嗡動,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出去,我累了,讓我休息一下。”程千葉側過頭去。
墨橋生四下張望了一下,露出難過的表情,最終還是退出門去。
姚天香端著清粥小菜進來。在門外和墨橋生擦身而過。
她疑惑的坐到程千葉床頭,在床上架一個小幾,把粥擺在程千葉面前。
“千羽。你又欺負他了?”她一面照顧程千葉喝粥,一面八卦,“我看到他哭著出去了。”
程千葉默不作聲的低頭喝粥。
“千羽啊,我真的很好奇,你那麼在意他,傷得這麼重還跳下水救人。”姚天香碰了碰程千葉的胳膊,“為什麼不告訴他實情呢?”
“不論我是男是女,隻要我說想要他,他都會順從我。”程千葉停下喝粥的手,“但我想要的,不是一個毫無自我的奴隸。”
“天香,你一定能明白我。”程千葉抬起頭來,“我想要的是一個能和我並肩齊行,相互扶持的男人。”
“如果,他不能自己站起來,走到我身邊。我就是再喜歡他,也不會勉強他做我的情人。告訴不告訴他我是女人,都不重要了。”
第38章
張馥和賀蘭貞求見程千葉。
程千葉起身,隨意的披了件外袍,走到外廳,坐在桌前接見了他們。
“主公貴體違和,臣等本不應攪擾。”
程千葉揮手打斷了他們:“我隻是染了點風寒,現在燒退了,不礙事。你們不必那副眼神看著我,有什麼話就直說。”
她接著問:“肖瑾沒有來,是不是汴州出了什麼事?”
張馥看著眼前這位年輕的主公。
也許是在衛國經歷了生死逃亡,不過是短短一段時日,他越發的沉穩內斂了起來。
不知何時就帶上一種屬於上位者的,舉重若輕的氣勢。
曾經,少年時期的公子羽給人的感覺是浮誇,暴躁,和因為底氣不足而刻意表現出的嬌蠻。
但中牟之亂往後,張馥突然驚覺自己有可能看錯了人,也許先前的種種隻是主公他保護自己的一種方式。
入主汴州之後,主公迅速的擺脫了初時的迷茫和軟弱,以令人驚訝的速度成長起來。
不知何時就變成了眼前這位,讓人覺得安心,可以信賴,能夠擔起重責的君主。
他和賀蘭貞交換了個眼神,賀蘭貞拱手說明了情況。
自犬戎嵬名山擊敗李文廣,程千葉,韓全林三路聯軍之後,犬戎軍隊氣勢大盛。
數日前,犬戎大將軍沒藏裴真率五萬精兵,從洛邑出發直逼李文廣駐守的許州。
而鄭州的嵬名山,在城中厲兵秣馬,及其可能意圖就近謀奪汴州。
所以雖然救援程千葉之事迫在眉睫,但是肖瑾和俞敦素依舊不敢輕易離開汴州。
隻能由張馥和賀蘭貞率領部分水軍,沿濟水直下,接應程千葉。
賀蘭貞在桌上攤開軍事輿圖,三人圍坐。
“今午後,接到信報,嵬名山率兩萬大軍已從鄭州開拔,直指我汴州。我預計三日內他們將抵達我汴州城外。”賀蘭貞道。
程千葉看著輿圖,就著自己不明之處,虛心求教:“鄭州離我汴州不足兩百裡路,騎馬的話一日就到了,犬戎如果派騎兵突襲,不是明天就兵臨我汴州城下了嗎?”
“主公容稟,”張馥認真仔細的為程千葉解釋,帶著循循引導之意,“行軍打仗和平日趕路不同,深入敵境,大軍在前,堅城未下,欲戰則勝負未決,欲攻則利害難知。”
“自非整饬車徒、部分營壘,或先據地之要害,或先扼敵之襟喉,蛇蟠月偃,中權後切,方有取勝之望。是以即便是擅於馬戰的犬戎,攻城之戰也隻能是步騎混雜的兵種,這裡面還要加上後勤和辎重,日行七八十裡地已是極限。”
程千葉點頭:“哦,所以上一次我軍就是過於冒進,在深林險道之地,前兵後澤,被敵人乘高趨下,才會一時亂了陣腳?”
她擺開三個茶杯,以手指著中間的那個:“我軍步兵在前,辎重在後,本來應該側翼護衛的輕裝部隊和騎兵又因為道路狹窄而疏散了。”
“敵人打探到我這個主君所在的位置,直切中樞,雖然以少擊多,卻差點對我們造成致命的打擊。”
張馥和賀蘭貞交換了一下眼神,露出贊許之意。
“主公才思敏捷,一點就透。”張馥繼續說道,“郐縣奪取之後,我軍三路並發,接連得勝,過於輕敵。嵬名山兵行險招,棄鄭州於不顧,主動出擊,確實打了我們一個措手不及。”
賀蘭貞道:“此次嵬名山率軍三萬,欲取我汴州,但我汴州城堅糧足,內有肖司寇和俞將軍率二萬精兵駐守。側有雍丘,高陽,杞縣呼應,必可保不失。我們明日一早抵達黃池,改陸路回汴州,讓我也有機會會一會嵬名山此人。”
“那個沒藏裴真是什麼人?”程千葉開口。
張馥吃驚的抬起頭,抱拳行了一禮:“主公和我想到一處去了。”
賀蘭貞不解的看著二人。
程千葉解釋道:“我覺得很奇怪,我們在汴州駐守了這麼久,嵬名山不來,如今我們兵精糧足,他率著三萬人馬就有把握拿下汴州城?”
賀蘭貞恍然大悟:“他是想等著沒藏裴真攻下許州之後,再一同圍攻我汴州?”
張馥道:“同時他圍住汴州,也是為了讓我們不去接應李文廣。想必此刻李文廣所在的許州已是戰事吃緊。”
賀蘭貞吃了一驚:“若是沒藏裴真擊敗李文廣,揮師北上,和嵬名山合兵一處,我汴州危矣。”
他看向張馥:“李文廣此人好大喜功,許州他尚且立足不穩,又新近吃了敗仗,我怕他真的守不住。而且我估計那些目光短淺的各路諸侯,沒有一人會發兵相助。”
程千葉道:“我們從大晉國內再調兵增援不可以嗎?”
張馥和賀蘭貞一起抬頭看向她,欲言又止,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程千葉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威信不夠,親信人馬基本都在這裡了,憑一道旨意可能從國內調不來兵馬,就算拖拖拉拉,互相扯皮的發兵,最後發來援軍也不知道是猴年馬月的事情了。
“這樣。”程千葉下了決定,“我們不在黃池停頓,直接沿濟水北上,再改道少水,回我大晉都城絳州。我親自回去搬援軍!”
三人詳細敲定了計劃。不再回汴州,直接取水路回晉國。
議定軍情,出到門外。
暗地裡站著一個高挑的身影,那人看見程千葉出來,向前跨了一步,又拽著拳頭停下腳步。
程千葉看著墨橋生可憐兮兮的眼神,撇了他一眼,不搭理他,越過他身邊徑直而去。
晚間,程千葉入廂房休息,見到姚天香在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