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黯然了一下。
這位主人,會怎麼罰我?
我此刻這幅身體不知道還撐不撐得住。
“主人,他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向自己唯一的朋友打聽情況。
“你很快就知道了。”墨橋生的眼底透出一點溫柔,“那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阿鳳不相信世界上有好的主人,他也曾經遇到一個所謂的好主人,那人天天在他耳邊說把他當做弟弟看待,轉眼間為了幾錠黃金,一把將他推落無底的深淵。
“主人有什麼喜好?他喜歡怎麼樣的人?”
“主人他……不喜歡別人欺騙。”墨橋生認真的想了想,邊走邊說,“不論主人問什麼,你隻要不隱瞞,坦誠自己的內心,他一般就不會生氣。”
“橋生。”阿鳳停住了腳步,“你這個想法很危險。”
“主公對你的那些好,對他而言,隻是一些輕而易舉的施舍。你要知道,你這樣對他毫無保留,將來受到的傷害,隻會更加殘酷。”
墨橋生站在門口,轉過臉來,陽光打在他半張面孔上,讓他那剛毅的面部線條柔和了起來。
“來不及了,”他垂下眼睫,“我已經發誓,將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他。”
“不論他將來怎麼對我,我都無怨。”
阿鳳突然把眼前的墨橋生和幼年的自己重疊了起來。
小小的自己也曾用稚嫩的聲音,堅定的說道:“我發誓,我要把一切都獻給主人。”
都那麼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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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鳳苦笑了一下,
明明是低賤的奴隸。
一無所有。
唯獨擁有一顆脆落的心。
卻親手捧出來,送到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面前,等著被人肆意的踐踏。
程千葉在書房中翻閱著汴州的地方志,一邊看一邊伸手捏盤子中小巧的點心吃。
小秋在一旁眼巴巴的望著。
程千葉捏起一塊玫瑰糕,“啊,張嘴。”
那肉乎乎的小嘴立刻就張得圓圓的。
程千葉準確投喂,看著那小臉鼓起了一邊,飛快的蠕動著。
“這麼好吃?”
小秋那雙圓溜溜的杏眼亮起來,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程千葉笑了:“都是你姐姐的手藝好,天天變著花樣做吃得,我和你都給她養胖了。”
碧雲端著一盆水,來到程千葉身邊,蹲身行了個禮,擰了熱毛巾為程千葉淨手。
再給程千葉端上一盞她最喜歡喝的密雲龍。然後把一個撥得暖烘烘的竹火籠小心的墊在程千葉的腳下。
程千葉被照顧的舒舒服服,感嘆著特權階級的生活果然是讓人墮落。大冬天的,自己連一個手指都不用動,確實是一種享受。
剛把這對姐妹買回來的時候,呂大總管很不滿意,姐姐不漂亮,妹妹又太小,寒門出身,不懂規矩,畏畏縮縮。
無奈主公一意孤行,偏偏就喜歡她們兩個貼身伺候。
好在作為姐姐的碧雲生性穩重細致,而且吃苦好學,很快就勝任了自己分內的工作。
碧雲行了個標準的福禮:“主公喜歡吃哪些?奴婢下次多做些。”
“姐姐,主公喜歡吃松子卷,馬蹄酥,玫瑰糕,豌豆黃,還有驢打滾。”小秋掰著短短的手指一個個數著。
碧雲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就隻記得吃,也不知道主公買你來有什麼用?”
小秋捂著鼻子哼哼:“我很有用的,我每天都努力跟姐姐學習,等我長姐姐這麼高,就不會再把鍋燒黑了。”
碧雲看著單純又可愛的妹妹,心想:如果不是有幸遇到了主公,妹妹被賣去那汙穢之地,所要面臨的命運,簡直就是雲泥之別。
初到主公這裡,碧雲心中曾十分忐忑,她聽說有些富貴人家的公子小姐,就喜歡妹妹這樣還未成年的小姑娘。
主公對妹妹的親切,一度讓她膽戰心驚。如今相處久了,她方才放下心來,心中隻餘對主公的感激之情。
程千葉正笑著搓小秋的腦袋:“我們小秋很有用,有小秋在主公就很開心。”
她知道碧雲和小秋兩姐妹對她充滿感激和崇敬。而她也同樣需要像小秋這樣心思純淨的孩子陪在身邊,調劑一下被金手指放大了的人性虛偽。
如果人人都和張馥那個樣子,那我可累死啦。
程千葉想起張馥那塊人形紫水晶終於如願以償的亮起了金邊,心中不免小得意了一下。
說起純粹還是橋生最好,永遠對我毫無保留的敞開著心扉。程千葉摸摸下巴。
正想著,透過窗格看見墨橋生打屋外的遊廊緩緩走了過來,身後跟著一人。
他們二人走得很慢,跨進門來,齊齊雙手交疊,就要伏地行禮。
“打住!”程千葉伸手一指,喝了一聲,“不許跪。”
她站起身來,繞過案桌,走到阿鳳身前。
這個人治療時的一身慘狀,她是親眼見過的。這才三天,即使在醫療技術發達的現代社會,那樣的傷也隻有躺在ICU裡輸液的份。可是這會他卻下了床還自己走過來。
“你你你……”程千葉看著阿鳳那副面無血色,雙唇慘白的樣子,鬱悶地捏捏眉心。
她轉向墨橋生:“橋生,他傷得這麼重,你就讓他這樣走過來?”
我雖然不怎麼喜歡這個阿鳳,但我也沒有讓他死的意思啊,不然不是白給他叫醫生了嗎?
墨橋生愣住了。
阿鳳:“主人,是下奴……”
“行行行,你先別說,”程千葉打斷了他,“你先坐,額,不對。”
程千葉揮揮手,讓碧雲和小秋把春凳搬過來,指著道:“你躺下。趴著。”
阿鳳也愣住了。
程千葉不耐煩地皺眉。
阿鳳醒過神來,乖乖的伏身於春凳上。他實在琢磨不透這個新主人的想法,心中著實有些慌亂。
程千葉拍了拍手,傳進來兩個僕從。
“把他抬回去,給他叫醫生。”程千葉吩咐,“一個月內,不準再隨意起身。”
看著人被抬走,程千葉坐回椅子,舒了口氣。
“氣死我了。”她說。
小秋趴在她椅邊,“主公生氣了麼?”
“沒有。”程千葉摸摸她的腦袋,“小秋,橋生哥哥每天又要去軍營,又要照顧病人,很是辛苦。你能不能幫他一點忙?”
“可以的。”小秋的眼睛亮了起來,“主公盡管吩咐小秋。”
“剛才那個哥哥你看到了嗎?他傷得很重,脾氣還別扭。小秋有空的時候呢,幫主公去看著他,讓他不要下地亂跑。”
“好的,小秋保證完成任務,照顧好病人。”
第25章
程千葉把墨橋生招到身邊。
“把衣服脫了。”她突然說道。
墨橋生的臉瞬間紅了,但他沒有猶豫,解開了上衣,露出寬肩窄腰,線條流暢的身軀。
那身軀上縱橫交錯著各種舊疤,和幾處嶄新的紅腫淤青。
“這是怎麼弄的?”程千葉開口,“要不是俞將軍告訴我,我都不知道你這樣不要命的訓練自己。”
她從抽屜取出一罐藥油,倒在手心搓燙了,按在墨橋生紅腫的手關節上,輕輕揉搓,“疼不疼?”
“不疼,真的,這一點小傷根本不算什麼。我從前也是這樣練過來的。”
現在隻是更努力一點點。
“不要和我提從前,你的從前已經過去了。”程千葉加重了手下的力度,“橋生,你要學會珍惜你自己。”
“我有很多事想做,有很長一段路要走。你若是想陪我一起走,就不能這樣對自己。”
墨橋生低下了頭,輕輕回答了一聲:“是。”
……
最嚴寒的季節終於到來,寒風毫不留情的撕開了程千葉幾經努力才建立出的那一點溫暖。
被冰雪覆蓋的汴州城,還是開始不時出現凍死和餓死的流民。
程千葉穿著暖和厚實的鹿皮靴,小心的走在結有浮冰的道路上。
突然,她閉了一下眼,側過頭去。有一種東西抓住了她的心髒,讓她全身肌膚發麻。
不遠處的牆角,蜷縮著一堆小小的東西,是一個孩子的屍體,也許是兩個,凍得又青又紫,幾乎失去了人類的特徵。
程千葉控制了一下自己,睜開眼,強迫自己直面那殘酷的一幕。
曾經,我不想管。
這就是不想管的結果。
既然我手握著這個權利,我就有著這個責任。至少,在我找到回去的辦法之前,我要盡量把能做的事做好。
在我視線裡,我要減少這一幕又一幕殘酷的死亡,一場又一場變態的虐待。
“埋了把。”程千葉揮揮手。
她抬起頭,邁開步子向前走去。
再寒冷的冬季都會過去,
白雪消融,帶走了那些不為人知的死亡和痛苦。
春花綻放,似乎人間又充滿了新的希望。
離汴州不遠的雍丘城,百姓們一面忙著春耕,一面擔憂著即將到來的戰事。
“聽說了嗎?晉國的軍隊已經連取了高陽和杞縣,不日可能就要到我們雍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