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苦心積累的法器和符逐一耗盡,就連一直陪伴在身邊的千機都被九天神雷劈成了數塊,它小小的頭顱冒著青煙,滾落在自己腳邊,那雙小眼睛委屈地眨了眨,小小的嘴巴撅成三角形,發出生鏽了一般沙啞的聲音,
“對不起了……主人。”
有什麼好對不起的,早知如此,還不如把你留給小山,至少你還能快快樂樂地活個上百年。
最後一道閃亮紫電劈開黑雲迎面而來,靈力枯竭的穆雪不甘地站立著,怒視著這不公的天道之罰。
眼前的天空恢復了寧靜,陽光明亮,飄揚著細細白白的魂幡。
穆雪閉了一下眼睛,臨死之前,心髒被攥緊的痛苦依稀還縈繞在心頭。
岑千山看著那一襲紅衣的背影。那人坐在雲端,飄行在墓園之上。
“師尊。”他終於忍不住,開口喊了一聲。
那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明明確確是聽見了,卻再一次地回避了他的稱呼,轉頭驅動縹緲白雲,向墓園深處飄去。
蹲在岑千山肩頭的千機忍不住喊道:“穆……你為什麼不肯,唔唔唔,讓我說。”
話沒有說完,就被主人封住了口。眼看著那紅色的身影飄遠,千機一把掰下主人的手掌,著急道:“主人,為什麼不問個清楚呢?她明明就是那個人。”
“我總覺得,這就像我的一場夢。”岑千山看著那坐在雲端遠去的背影,“我有時候覺得,隻要真地問出口,這個夢就會突然地碎了。如果她不願意主動說,那我就不問好了。”
千機氣得跺腳,“那怎麼能行,你沒聽說他們過幾日就要回去了嗎?你就這樣含含糊糊的,什麼都沒說清楚,連個名分都沒確定。萬一人家那啥後就無情,再不來了怎麼辦?”
可是不管它多麼著急,主人已經不搭理它了,習慣了它碎碎念的主人在河邊坐下,等著穆大家回來。還從懷裡取出了九百送了那本小冊子,慢慢看了起來。
穆雪按著墓園特殊的索引裝置,找到了自己的魂冢所在。署名穆雪的魂塔比這裡的任何一座魂塔都齊整,用潔白的石片磊得結結實實的,邊上插著好幾柄素白的招魂幡。
令人意外的是,魂塔的前面此刻站著一個人。那人一襲藍衫,氣質沉穩,鬢發有些花白,眼角唇邊,都留有清晰的歲月痕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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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伸手往墓塔上添幾枚白色的石片。墓塔前的地面上,還擺著幾碟冒著熱氣的糕點。
穆雪的記憶有些恍惚,一時之間,難以將這位鬢發斑駁,神情肅穆的女子和當年青春正盛,容顏豔麗的好友阮紅蓮聯系到一起。
可是腦海裡已經響起了當年半開玩笑時候說得話語。
“紅蓮。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還會不會記得我。”
“好沒來由地說這個。我可是要修成天魔,成千上萬年活下去的人。誰有空記得你這麼個傻白甜。”
“約好了,若是誰先死了,另一個人管埋。”
“管埋,不僅能埋了你,隔個十年百年想起來了,還帶些點心去看看你行了吧。”
穆雪坐在雲端,愣愣看著眼前之人。仿佛到了這一刻,她才真正清晰地意識到了自己已經再世為人。
歲月流過的痕跡是那樣地清晰,曾經昭華正好,性情歡脫的朋友,已經變成了穩重成熟的知性女子,斑駁的白發,和眼角的皺紋,明晃晃地昭示著時光已經過去了上百年。
修行之人壽數遠遠高於凡人。一生之中大部分的時日,都會保持著精力最為旺盛、年富力強之時的容貌。
隻有到修為停滯不前,壽命接近終點的時候,才會開始逐漸顯現出身體衰敗,年華老去的模樣。
雖然所有人終其一生都在追尋著長生久視之道。但千百年來,得證大道者寥寥無幾,大部分人竭盡全力之後,依舊隻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容顏老去,道終路竭,身死道消,再入輪回。所差不過時日長短而已。
在穆雪發愣的時候,阮紅蓮已經側目看來,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你是什麼人?”
“我……”穆雪隻覺喉嚨幹澀,“我慕名來看看穆……穆大家。”
阮紅蓮柳眉微皺,隨後又笑了,不再多問,“想不到,還有你這樣年輕的小友記得她。”
她轉頭對著穆雪的魂塔,“看吧,你活著的時候,總擔心沒人記得你。誰知道死了以後,倒也不算寂寞。”
這句話,像是清晰的磬聲,敲在穆雪心頭。
曾經的她,厭倦世情,把自己封閉隔離在煉器的世界裡。實際上心中隱隱寂寞又惶恐,總覺得自己孤獨一人,不曾在世間任何人心中留下痕跡,一旦死了,就像根本沒來過這個世界一般。
其實那時候,如果不那樣蒙著自己的雙眼,捂住自己的雙耳。願意多抬頭看看,應當發現身邊還有許多美好的人,世界還有不少值得自己珍惜情誼。
坐在河邊的岑千山小心翼翼翻開穆雪的手記。
隻見隨手打開的那頁書頁上龍飛鳳舞的字體密密記錄了一項法器所需的材料,邊上別了一小條採購清單,上面寫了明日需要去貨街採買的各種材料和設備,在清單的最尾寫了一行字“記得買龍骨燉湯,小山愛喝”。
那行字被紅筆圈了一圈,提醒自己重視。
岑千山的手在小山愛喝那幾個字上來回摸了摸,翻到了下一頁。
下一頁畫滿了陣符,邊緣隨筆記了一句話。
今日聽得柳如煙的洞蕭一曲,真得很好聽。可惜我對音律不太懂,也不知道他吹得是些什麼,早知道該帶小山一起去,那孩子好像很喜歡這些。邊上畫了一個簡筆的頭像,是一個委委屈屈的小男孩,穆雪善畫,雖寥寥幾筆,能看出是岑千山少年時期的模樣。
岑千山帶著笑,翻到最後一頁,嘴角的笑容沉了下去。
我的大劫眼看要到了。唉,此乃命數,避無可避,隻能面對。這麼多年,沒見過誰成功渡過金丹大劫,隻怕我也……不論怎麼說,認真準備,全力以赴也就是了。隻是小山那個孩子,實在令人不放心。還是多多地給他留些東西,希望他能自己照顧好自己。
穆雪從墓地出來的時候,看見岑千山坐在河邊,手持玉蕭,孤身照水。
洞蕭悠悠,如泣如訴。便是穆雪這般不通音律之人,聽了都覺得心中一酸。
“這是怎麼了?”穆雪坐在雲上,挨到岑千山身邊,拉了拉他的衣袖。
岑千山停下洞簫,側首看來,雙眸仿佛穿越了時空,星雲璀璨,如夢似幻。他低垂眼睫,面色微紅,湊近穆雪的耳邊輕輕說,
“我好想你,去你那裡好不好?就現在。”
他的聲音本來就好聽,動情的時候帶著一點暗啞的喉音更是撩人。
沒人能拒絕這樣撩人的美人。
穆雪的眼睛亮了,咬了咬雙唇,“不,我想去你那邊。”
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那些年輕幼稚的情侶,邀約對方去自己家中私會時說的話。
坐下的映天雲漫起白霧,遮蔽了倆人的身軀,將倆人慢慢託起,飄上無人看見的雲端。
岑千山的黃庭之中,依舊是黑暗無邊的枯井。
這裡看起來比上次來的時候好一些,天空離得近了一些,似乎不再那麼高遠而遙不可及。隻是井壁依舊陰冷又潮湿,腳下還是漆黑一片泥濘,那些不知哪來的花斑大蛇時而翻滾出它們恐懼冰冷的身軀。令人身至其中,就覺得壓抑而難受,想要盡快離開。
這一次穆雪終於發現,一到了這裡身邊的岑千山渾身的氣勢都瞬間繃緊了,他故作鎮定地拉著自己的手,在漆黑無光的世界衝自己笑笑,實際上迫不及待地想要帶著自己離開這裡,到上面熟悉的院子裡去,到那棵落英繽紛的桃花樹下。忘記了這道明明就存在的黑暗洞穴。
穆雪按住了他的手臂,把他抵在那冰冷的井壁上,踮起腳用柔軟炙熱的唇輕輕吻他。
岑千山的臉上露出了一點震驚的神色,一下抓住了她的手,帶著一點生澀艱難懇求道,
“不要在這裡,我們先上去,好不好?”
“不,不上去,我就要在這裡吻你。”穆雪在黑暗中把他拉地一點,尋找他的雙唇,“以後每一次過來,都先在這裡親你,親到你不再覺得這個地方可怕為止。”
她剛剛從墓地回來,想起了上輩子自己渡劫失敗時慘烈的情形。是不可能讓她唯一的徒弟,讓自己雙修的道侶,帶著這樣缺漏了心境去渡那金丹大劫的。她可不想承受一遍那種眼睜睜看著心上人飛飛湮滅的痛苦。
岑千山的雙唇又冰又涼,身軀僵硬,肌肉繃緊,幾乎無法對她做出回應。
但穆雪有足夠的耐心,細細研磨,慢慢挑逗,直到那人的雙唇重新炙熱。
直到他微微發出嘆息之聲,繃緊的肌肉終於慢慢放松了,不再表現出抗拒,把後背的肌肉靠上了堅硬的石壁上,任憑穆雪胡作非為。
這裡的光線很暗,可以看見男人臉部漂亮的輪廓線條,和那微微滾動的喉結。他側過臉去,像是松開了繃緊在心中的弦,放棄了身軀的任何防御,任憑自己在黑暗中被隨意擺布。
穆雪輕輕舔他的喉結。他就發出低低的喉音,那聲音壓抑而低沉,撩人心扉,穆雪忍不住咬他的脖子,讓他好更多地發出這樣的聲音給自己聽一聽。
漸漸的,周圍的空氣似乎變得更為凝滯,光線更暗了。
泥沼中那些翻滾攪動的聲音越發清晰,在這樣的黑暗中,似乎有無數令人厭惡的恐怖生物,在四周遊動,翻滾,隨時都有可能用那冰涼滑膩的身軀順著你的腿爬上來。
這是岑千山的黃庭,這裡的一切景物都代表著他的心境,他對穆雪無條件的順從,但這濃鬱的黑,窒息的空氣,越來越多的蛇軀。代表著他內心無法克制的恐怖。
穆雪微微拉開了倆人的距離,終於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心中多了一份憐憫,她有些遲疑,想著自己是不是逼迫得過於緊了。
滯留脖頸上的炙熱離開,一股掠過肌膚的涼意讓混亂中的岑千山微微有些清醒。
這個暗無天日蛇蟲盤踞的醜陋枯井,本是他心底不為人知的秘密所在。
在這個他最恐怖的黑暗世界,被最心愛的人輕輕舔著脖頸。快要炸裂頭皮的恐怖和某種難以言喻的刺激感攪混在一起。
他靠在冰涼堅硬的石壁上,側著臉,輕輕喘氣。最終在那雙溫熱的手要松開自己之前,借著黑暗中混亂成一片的情緒,拉住了眼前之人,說出心底最瘋狂的想法,
“你如果想破這個心境,就在這裡要了我。”
在黑暗中聽見這樣暗啞的聲音。
穆雪心底深處湧起一股熱流,那道灼熱一路衝上了腦門,蒙蔽了她僅有的理智。
從前,她本來以為自己哪怕有了情愛,也會是那緩緩流淌的小溪,細水長流,溫情脈脈,徐徐前行。豈料自己挑的這個道侶是個妖精,輕而易舉就能將自己給點燃了。
他看似青澀禁欲,實則貫會撩撥。
什麼話都敢說,什麼野路子都想來。
天降盛宴擺在眼前,任君採擷,邀請自己為所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