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事,你把他護得很好。”
第69章
空濟獨自坐在自己的書房內, 擺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小小的木雕盒子。這個盒子的年頭實在有些老舊,從三百年前起, 就一直擺放在他的書架上, 不曾打開過,但也沒有被丟棄。
他打開盒子, 臉色陰沉的看著靜靜躺在盒中的那個三角形符, 臉上的傷[x-首發]疤似乎都感覺到重新疼痛了起來。
掌門師兄的話語在他耳邊再度響起,“我們是曾遭遇過挫折和不公, 但如果我們沉浸在往事裡不斷自責,或是把這種情緒遷怒給其他人,乃至一些無辜的孩子,那才是真正的失敗。”
“如今的我們已經是門派中的長者, 曾經的那些懦弱和悲痛, 應該化為我們的智慧和力量。來引導門派內的這些孩子才對。”
空濟緊緊繃著臉部的肌肉, 伸出手拿起了枚三百年不曾動過的符。
在浮罔城, 一間裝飾古老的醫館內,櫃臺後的老醫修年叔抬了抬單邊眼鏡,看向了那個他搬了幾次家,卻一直沒有被丟棄, 依舊擺在角落裡的盒子。
他輕輕哼了一聲, 沒有停下手中配置藥劑的動作, 那木盒的蓋子卻自行打開了,小小的木盒裡躺著一枚黃色的三角符,正靜靜地亮著光。
年再桃眯著眼睛, 小心地用一根琉璃棒引流,將兩種魔獸的血液混合, 安靜無人的屋內,隻聽見琉璃棒偶爾觸碰杯壁的輕輕聲響。
“既然啟用了傳音符,就說話。”年再桃專注地看著手指下紅藍不同的液體,“如今這樣符可貴得很,那些世家旺族十年才舍得使用一次,同你們那邊的門派用做暗地裡交易前的溝通。”
那個亮著金光的符在長久的沉默之後,響起了一個男子粗獷低沉又別別扭扭的聲音,“我找你……幫忙點事。”
在那個巨大的洞穴前,歸源宗的弟子們對是先行離開,還是繼續蹲守此地起了爭執。
從城牆崩塌的缺口看出去,可以看見蒼涼的大地邊緣,偶爾有比山嶽還高的魔物身影慢悠悠晃動而過。
“這個地方也太危險了,我們還是先回去吧。”
“是啊,空等在這裡也沒用,也知道會不會再來什麼強大的魔物。還是回去找婁師叔求救,問問他有沒有辦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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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說著這樣的話,打算離開這個危險的地界,提前結束旅程,沿原路退回去。
“就是金丹期的師叔,也不能下去這樣的洞穴吧?”
“其實即便能下,也不會趕過來的,這是死規定,聽說領隊的師叔另有他們重要的任務。”
“可惜了,雨澤施布,雪夜華庭,嗯還有那位流火遍野。這一代弟子中最醒目的三人,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沒了。”
“所以我們還是別往前走了,這個地方也太過危險,我們修的是長生久視之道,如果命都沒了,那還有什麼意義。”
“就是,之前的一路上,也有不少仙草寶礦,我們細細搜一搜帶回去,盡夠了。”
心中生了膽怯的同門離開,洞穴的邊緣隻剩下丁蘭蘭,林尹和程宴堅持蹲守中。
“卓玉下去那麼久了,怎麼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林尹看著那刮著飓風的無底洞穴,心裡不由產生了最壞的想法,越發焦慮難安。
腳下的大地重新開始顫抖,那個巨大的洞穴就像它突然出現時一般,伴隨著大地的一陣搖晃,迅速地閉合了。那些肆虐的風暴,恐怖的空間縫隙,和隱隱約約的神殿宮闕,都被一口吞噬。
“怎麼會這樣?小雪還沒他們還沒上來呢。”丁蘭蘭衝著那片恢復如初的地面大喊,“小雪!張小雪!張二丫!”
堅實的地面一片平坦和寧靜,仿佛沒有發生過任何事一般。
林尹伸手拉她的袖子推她。
丁蘭蘭抬起頭,看見離此地不遠之處,地面上出現了一個光圈,月圓一般明晃晃地靜置在那裡。
光圈中出現了一個身影,那人向前趔趄了兩步,站在原地愣了半天,單手捂住了嘴,回首低頭去看腳下的那個光圈。
竟然是當時和小雪一起跌入洞穴的魔修岑千山。
丁蘭蘭從來沒有在一個人的臉上見過這麼復雜的神色。
他看起來剛剛從戰鬥中退下來,脖頸上有著觸目驚心的勒痕,嘴角沁著血。卻又似乎經歷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滿面通紅,一臉的不敢置信和復雜難辨的悲喜交加。
以至於根本無從揣測他剛剛經歷了什麼。
“發生了什麼事?小雪和其他師弟怎麼樣了?岑道兄?岑大家?”程宴喊了好幾聲,岑千山茫然地看了他一眼,才仿佛突然回過神來一般,迅速低頭緊盯著地面那道傳送法門。
不多時,那個光圈中出現一個躺著的人影,那人沒有什麼外傷,卻面色蒼白,胸前的衣襟被自己口中吐出的鮮血浸透了,陷入了深度的昏迷。
“卓玉,是卓玉。林尹,快!他傷得很重。”丁蘭蘭等人衝了上去,小心把卓玉從法陣裡抱了出來,交給玄丹峰的林尹負責治療。
法陣之中再度出現了一隻鮮血淋漓的手臂,那手臂掙扎了一下,仿佛被誰從身後推了一把,終於現出整個身形。那人傷痕累累,渾身浴血,從頭到腳糊著各種妖獸和自己血液,幾乎分辨不出面目。
“長歌,是長歌,蕭師弟!”
岑千山站在一旁,死死盯著那明亮的法陣。出來了一個人,不是她。又出來一個人,還不是她。
周圍的人歡喜地接到自己的同伴,緊鑼密鼓地開始照顧治療。
法陣一時寂靜下來,明晃晃地靜默在那裡,沒有出現任何動靜。
岑千山忍不住咬住自己的手指,這種感覺就像是溺水,比起剛剛被天魔的化身掐住脖頸的時刻更讓他窒息。
那蜻蜓點水般一掠而過的觸感,還清晰停留在唇端。天塌地陷地戰鬥中,幸福來得太突然。讓他心底升起一種無端的畏懼,害怕這份幸福隻是來至於自己的妄想,害怕自己根本沒有資格擁有這樣的快樂。
上天未必會對自己這樣慈悲,肯賜予他這般真實的快樂。
你看,師尊還沒有出來,她怎麼還不出來?
快要衝出胸口的幸福感和無名的恐懼混雜在一起,他像是一條被放入油鍋裡的魚,正在被反復兩面煎烤。
直至那法陣終於遲遲亮起光芒,一個熟悉的面孔在光芒中出現。那人一從陣法中出現,目光便立刻搜尋到自己,衝著他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來。
她被自己的同門師姐抱住了,透過師姐的肩膀對自己笑。笑容裡有罕見的羞澀和一點甜,卻沒有任何回避,給了他肯定的答案。岑千山倍受折磨的落難時刻才終於結束,新鮮的空氣通進心肺,他重新活了過來。扶著道路邊的石牆,慢慢地在地面上坐下。
各種感知又重新回歸到身軀,身體各處都很疼,那個天魔的分身十分厲害,能在遠距離之外,操控無形之手傷人髒府。他的喉嚨火辣辣地疼,腹部也疼地厲害。
疼痛意味著真實。一切都是真的。
不遠處那些人重新迎回伙伴,喧雜吵鬧,忙忙碌碌。
岑千山坐在牆邊,眼裡看著那份熱鬧,似乎也不覺得那麼刺眼難受了。
“傷得不輕呢,我給你上點藥吧。”那個人不知什麼時候走了過來,理所當然地查看他的傷勢,揭開衣領,清除血汙,指腹沾了膏藥,塗抹在他敏感的脖頸上。隨著冰冷的觸感推過,火辣辣的刺痛就被驅散了。她還湊近了,輕輕吹氣。那微涼的氣息拂過脖頸,穿心透骨,勾出了塵封多年的眷念,撫慰了傷痕累累的身心。
是了,我又和從前一般,是一個受傷了也有人管的人了。
穆雪用靈力燒開了一壺熱水,正準備提下來。
小千機一瘸一拐地過來,舉起僅剩的一隻手,“我……我幫您提吧?”
穆雪笑了,把它捧了起來,查看它殘缺了的肢體,“不用了,你自己都受傷了。一會忙完了,我給你修復。保證給你修得亮閃閃的,比原來還利索。”
她順手就把小千機放在自己的肩頭,將那壺水提起來,端著向岑千山走去。
坐在穆雪的肩頭,千機的視野隨著穆雪前進的腳步而起伏,明明是第一次坐在這裡,卻莫名有一種好懷念的感覺。穆大家親吻主人那一下的時候,它也正好坐在主人的肩膀上,看得真真切切,一清二楚。
當時,主人心底那份強烈的衝擊感,如同電流一般不可抑制地傳感過來。
他不明白,此刻主人為什麼不跳起來,抱著穆大家轉兩個圈。
明明那樣地高興,卻隻是這樣沉默地坐著,穆大家又怎麼能明白他的心意呢。
幸好他還有自己。
“以前主人受傷的時候從來沒有人管過他。”千機比劃著小小的手臂對穆雪說,“他自己也不管。有時候一回到家,就倒在院子裡動不了了。如果我有力氣,就還能把他拖到床上去。如果我也壞了,我們兩個就隻能在雪地裡,躺到誰先恢復一點靈氣為止。”
它轉過小小的眼睛看穆雪,這位傳聞中的無情雪,沉默著端著水壺向前走,分辨不出是否有為自己的說辭所打動,
興奮中的千機全力運轉小小的機械大腦,搜尋組織出他認為此刻最恰當的說詞。
“你既然已經親了他,就應該對他負起責任。”千機細長的手臂圍成一個圈,“他辛苦了很長時間,請你多抱抱他吧。”
託著他走路的無情雪騰出一隻手來,在它的腦袋上摸了摸,“謝謝你,你也辛苦了。”
千機的機械手臂反應慢了半拍,才伸手捂住了腦袋。
哎呀,好溫暖的感覺,這種感覺好熟悉,似乎曾經被這樣的手摸過無數次呢。
它有些不好意思地想著。
穆雪在岑千山的身前蹲下,遞給他一杯溫水和丹藥。
她看著岑千山接過水杯,低頭服藥。杯子握在他修長的手指中,氤氲的水汽模糊了他俊秀的眉目,那纖長的睫毛在水霧中眨了眨,避開了她視線,白皙的耳垂已經悄悄的紅了。
那雙薄薄的嘴唇因為剛剛喝了水而顯得潋滟,呼出的霧氣裡帶著一點丹藥的清香,在這麼近的距離裡,可以清晰地看見唇齒間淡粉色的舌頭。
那撩人的色澤,讓人心底最深處悄悄悸動,想要知道那裡的滋味是否甜美,想知道那是否是一個柔軟而又炙熱的所在。
穆雪覺得自己的心跳在變快,
你已經嘗過他的味道,就該對他負起責任。
周圍的聲音很吵,大家都在忙著關注照顧受傷的同伴。岑千山背對著所有人,靠著一道凸出的斷壁而坐,如果不特意走過來查看,隻會覺得穆雪端著湯藥,照顧剛剛從險境回來的傷員。
穆雪的一隻手臂撐在他的身側,目視著他,緩緩靠近。近到可以聽見彼此的心跳,近到對方炙熱的呼吸吹拂到自己的肌膚上。
她看著那人眼底水波蕩漾,看著那人的脖頸一路爬上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