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你是特意下來救我的吧?”蕭長歌邊走邊慢慢地說著,他傷得一點都不輕,靈力耗盡,隻能勉強行走。
卓玉閉著眼睛,沒有開口說話。
蕭長歌依舊自說著自話:“其實以前,我一直有些羨慕師兄你。”卓玉睜開了眼。
“從進師門的那天起,大家就總說我是什麼雨澤施布,說我以後能夠照顧很多人。每個人看著我的眼神都充滿著期待。”
“其實我心裡知道,我並不像大家說得那麼優秀,那麼好。”
“在這樣的目光中,我總是戰戰兢兢地活著,不敢犯一點錯,不過做出半點對不起這個名聲的行為。”
“有一次,有人把我辛苦煉了一半的丹爐熄了。我心裡氣得狠,但因為我是雨澤施布嘛,我還不得不得做出寬宏大量,不計較的模樣。換取大家一聲誇獎。”
“可是那一天,我同樣看見你的爐子,被幾個師兄潑熄了火,你卷起袖子,上去就和他們打了一架,把三個師兄全打趴下了。”
“那時候,我就覺得特別羨慕你。”
“你才是真正的強者。我們這些人,當然,出了小雪師妹,沒有一個人是你的對手。”
“而我,雖然頂著這樣的名聲,實際卻是一個很懦弱的人。”
“我總害怕得罪人,害怕別人不高興。從來不敢把真正的自己表現出來。”
“你看,這一次出來就發現了。我真是特別沒用,什麼事都沒辦好。剛剛喜歡上一個姑娘,她就跑了。還連累了師兄你,受了這麼重的傷。”
他邊走邊低頭說著話,額頭的汗水在陽光裡閃了一下,掉落在了地上。
原來,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煩惱。卓玉掛在蕭長歌的肩頭,看著掉落在地面的那一點點水滴,並非隻有我一個人感覺到苦惱。
第6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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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源宗, 逍遙峰。
空濟面色陰沉,步履匆匆,手上端著一盞魂燈。琉璃燈罩內裡那一抹燈焰如小豆, 忽明忽暗, 眼見著下一刻就有可能隨時熄滅。
“快幫我算一卦,長歌的情況好像不妙。”
他一把推開屋門, 進屋就嚷嚷, 直至看見掌門丹陽子正端坐在蘇行庭對面,方才收斂了急躁, 向著掌門匆匆行了個禮。
丹陽子的面前同樣擺著一盞魂燈,那魂燈同空濟手中的一般,忽明忽暗,危險得很。素來沉穩持重的掌門人, 此刻也緊擰著眉頭, 以指輕輕扣著桌面。
“這, 這是卓玉那小子的魂燈對不對?果然, 他們果然是出事了。”空濟以拳擊掌,來回在屋子裡轉了兩圈,
“偏偏這一次,去的是那個歡喜城的遺跡。我從一開始, 就覺得心中不安, 早知如此, 我就該攔著我們長歌,不讓他去了。”
他推了蘇行庭一把,“快, 你倒是快給算一卦。”
蘇行庭攤開手掌,手中早已握著那枚卵生天地。此刻瑩透的球體內, 三枚小小的金錢在天地之間懸懸浮浮,竟然遲遲不能成卦。
他低頭看了半晌,微微搖頭,“不行,算不出來。”
空濟不幹了,“怎麼會,你可是咱們這些人裡,易學最好的一個。”
蘇行庭皺著眉,摩挲翻轉手中之物,“這種情況,隻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所在之處,是神域。不在三界內,不受天地法則所限。所以根本無法測出他們的運勢如何。”
“那裡怎麼會有神域?”空濟不解道,“當年我們見到的那座城三百年前就毀了。那座歡喜殿也早已經不在了。不是嗎?”
他抬頭看丹陽子,似乎想要從白發蒼蒼的師兄臉上,尋求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丹陽子:“神域,隻是隱藏了起來,不會消失。”
“您的意思是?”空濟瞳孔驟縮,嘴角肌肉繃緊,眼睑上的那道刀疤變得更加深刻顯眼,“也就是說,他們現在有可能在我們當年待過的那座神殿。有可能遇到那個徐……徐昆!”
最後的這個名字,空濟幾乎是磨著牙說出口。
當時的空濟還是個十來歲的少年,興奮地跟隨在隊伍之中,悄悄潛往魔靈界。抵達了當年魔靈界最繁華鼎盛的城鎮,大歡喜城。
異域的熱鬧繁華,像一場夢一般,迷住了少年們不諳世事的清純目光。漫天交錯穿梭的飛行法器,五彩斑斓的霓虹彩燈。潮湿的街面,來來往往的機械傀儡。
還有那些英姿颯爽,披甲持銳的少女,毫不掩飾地用亮晶晶的眼眸看著他們。
這裡的修士少了幾分仙靈界的仙姿飄飄,多了幾分剛剛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彪悍自信。他們伸過來的手掌幹燥又溫熱,口裡稱著兄弟。空濟握過這樣的手,融入這座城鎮之中,和那些魔修們一起在血脈賁張的戰鬥中獵殺過妖魔,一起在熱鬧的醫館中交流比對過彼此的煉丹術。
當年那位燭龍遍野的徐昆,是整個隊伍的核心,修為強大,為人熱情,富有著獨特的人格魅力,不論在哪裡都能輕易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三百年的時光過去了,空濟甚至還能清晰地記得,那時在戰場之上,年少的自己從法器上掉下來,魔物口液四濺的腥臭大嘴已經撲到眼前,是一條灼眼的火龍出現,用那熊熊燃燒的烈焰一口吞噬了汙黑恐怖的妖魔。
徐昆懸立半空之中,俊朗的眉目映著橙紅的火光,笑著對他伸出手,“小濟別怕,隻要我們師兄弟彼此信任,相互配合,沒有什麼魔物是拿不下的。”
那時候的徐昆像是一枚溫暖的太陽,是他心目中既崇拜且感激的對象。
空濟握緊了拳頭,臉上的皺紋現出深深的溝壑,幾百年了,他還是沒有想明白這樣耀眼奪目的男人,為什麼會自甘墮落墮落成了最卑劣的魔鬼。
當年自己身負重傷,動彈不得,是眼睜睜看著徐昆那個惡魔,把一個個師兄弟親手抱上了祭壇的。
“不要再想了。”掌門師兄的手在他的肩頭拍了拍,“這是他的過錯,不應成為你我的心魔。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不能從中掙脫出來嗎?”
素來強橫而暴躁的空濟,在年邁的師兄面前低下了頭,看著手中命懸一線的魂燈,“那些孩子,那些孩子,能從他的手心裡逃出來嗎?”
在那片蒼白混沌的空間之內,穆雪盤膝而坐,心如平湖,豔冶嬌身,靡靡魔音,都如那飛鳥過境,掠過時在湖面留下豔麗的倒影,飛過之後湖面依舊澄清。心湖如鏡,包容著天地萬景,倒映著山巒日月,天地悠悠。
真正做到聲色過境,視而不入,聽而不留。行其庭,不見其人。
她圍繞周身的豔麗壁畫,漸漸化虛為實,欲海的浸泡在她身下,穆雪端坐海面,隨波起伏,安然不動。
有那些形容豔麗的女子遊曳過來,在她眼前的波濤裡,肆無忌憚地嬉戲打鬧,
“快看吶,這裡有一個人類的女和尚。”
“嘻嘻,人類沒有女和尚的說法,她們被叫做泥古,或者蘑菇,還是什麼姑。”
“诶,你這樣樣子,活著能有什麼樂趣?不如下來,和我們一起玩呀。”
雌雄莫辨的少女雪淨的玉臂搭在穆雪膝頭,昂頭看著她,一縷湿漉漉的黑發順著白嫩嫩的脖頸蜿蜒下去。
“我有我的快樂,你們有你們的。”穆雪低頭看她,笑著回答,“隻是不能相互理解罷了。”
那人雙目瑩瑩看著穆雪,漸漸那眉目身軀發生變化,由蓮臉香嫩,身體酥軟的少女變為陽剛鑠勁的俊美男子,星目劍眉,風姿卓越,人間尤物。
“我不相信,這是神靈賦予萬物的本能,潛藏在每一個人的心底。沒有人心底不存在本性之欲,情欲,物欲,對權力的渴望,對力量的追求,總有一種不能逃脫之欲。”
那男子從水中向穆雪伸出手來,嗓音低沉,帶著雄性所特有的魅力,“不如隨我們同行,享這真實極致之樂。何必做那禁錮自己,虛偽可笑的假君子。”
“我不是禁錮自己,而是看不上你。”穆雪並不回避地看著他,“我見過更好的人,已經把他留在了心中,所以你們對我來說,就沒有什麼趣味了。”
那人聽了,也不生氣,隻是那張漂亮的容顏開始變幻,變成了穆雪所熟悉的那個人。
“你變成他的模樣也沒有用,披了個皮囊,而全無內裡。你要知道,我喜歡的是那一個人,從裡到外隻要一分不是,你就不是那個人。”
那個看著穆雪的男子面容幾經變幻,終究在穆雪的面前漸漸消散。周邊的歡聲豔語也慢慢消失。豔麗的畫卷退去,世間獨留蒼茫一片的純白,和身下如沉靜下來的海面。
水面如鏡,穆雪坐在水中央。在她的身前,一片華光之中現出那道五色彩玉構成的門樓。
門樓之中,華光燦爛,仙樂縹緲,一點點現出金色的大字,題頭書道,
【天地陰陽大歡喜交互秘法】
天地交媾,萬物化醇,男女歡喜,萬物化生。
天地之間,至混沌初分起,便有日月交光,草木氤氲,天人合發。蓋天地以陰陽相合而生萬物,丹法以陰陽交媾而生大藥,蓋未有不交而可以成造化者。
因而男女合性命雙修,於至妙至玄間得大歡喜,
抽彼之元陽,補我之真陰。還離龍真陰,哺水虎乾元。交互陰陽,雙修合道。
順天地之機,奪玄機之妙,實為世間大道之最。
……
原來這就才是本該流傳於世間的真正陰陽雙修之法。
所謂借欲成道的意思,並非以強取豪奪,成就己身。而是彼此補益,攜手成就,以人心本性之大歡喜,得真正的大清靜。
穆雪修習歸源宗九轉還丹大法。剛剛摸到龍虎交媾,採藥歸爐的邊緣。這幾句口訣入了心中,腦海轟然一聲巨響,曾經縈繞心頭朦朧不清的迷霧豁然散去,一條坦然大道具現眼前。
師尊曾經說過,每個人都要走自己的修行之路。這或許就是自己真正想要走的路。無法忘情,便不強求放下,順應本心,以情入道。
她一瞬間頓悟了蘇行庭說自己終將以情入道,走得是人間有情道的意思。
順天地之機,合陰陽之道。
如今唯獨差的是,大道之上攜手同行的那個人。
穆雪低頭一笑,心底化開一片柔軟之處。那個人,不是早就已經在自己面前了嗎?
她站起身來,向前伸出手,那一片金光璀璨的文字,在她指尖相觸的瞬間,匯聚熔流,湮沒進她的眉心。
第68章
金光沒入眉心, 便如同心傳一般,穆雪的腦海中出現了一整部詳盡完整的功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