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卓玉趕到那座黑色的牌樓前。那門樓的材質不知為何物, 似玉非玉,似巖非巖,墨黑一片暗啞無光。
黑色的石粱下, 此刻倒吊著一個人, 被白色的絲線緊緊捆住了身軀封住了口,正是卓玉的同門師弟蕭長歌。
卓玉正待上前, 腳下土地突然開裂, 衝出一小叢綠色的蒲草擋住了他的腳步。
卓玉及時停下腳步,警視前方, 雙臂燃起炙熱火焰。
“诶,自己都這樣了,還有空關心別人呢,難怪有著那麼舒服的森林氣息呢, 真是個可愛的家伙。”漆黑的牌樓上一女子玉臂交疊, 嬌聲說話。
她生得一副柳眉鳳眼芙蓉面, 千般豔冶軟款溫柔, 是一位風華絕代二八佳人。可是當她慢慢在牌樓立起身軀,下半截身軀卻是青綠蟲腹,四條蟲足,背生雙翼, 腰間掛著一對雙刀。
竟是傳聞之中食朧(螳螂)族的女妖。
那女妖沿著垂直的石壁行走下來, 抽出長刀抵住蕭長歌的脖頸, 舔了舔紅唇看著卓玉,
“你們是同門師兄弟吧?你乖乖走過來,否則我就割斷他的脖子。”
卓玉冷笑一聲:“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和他雖為同門,但他卻是我在門派內最討厭的人, 你讓我犧牲自己來救他?”
食朧族的姑娘眨了眨眼,低頭看自己剛剛好不容易辛苦抓住的獵物,又抬頭看看好整以暇站在遠處的人族,似乎在思考他話語是否可信。
“你不動手,不如我來替你下手。”卓玉單手凝聚一個赤紅的火球,毫不猶豫攻向女妖,絲毫沒有顧及在她手中的蕭長歌。
食朧略一猶豫,刀鋒離開蕭長歌的脖頸,揮刀劈開迎面衝來的炙熱火球。後足發力彈在空中,雙刀交錯,向卓玉攻來。
卓玉身繞火龍,雙拳戰食朧。食朧族天賦擅刀,身法詭異,刀如魅影,即便是卓玉,也應對地極為吃力。他四面亂發的火球,幾乎次次落空,根本捕捉不到妖魔的身影。
手持雙刀的女妖出現在他身後,露出自得的神色,“哈哈,你也是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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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語未落。不知何時悄悄生長出地面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腰肢,將她一把拖到地面,無數藤蔓湧上來,交錯著死死纏住了她。卓玉火龍離身,混元袋祭在空中,精準無誤地衝著地面的女妖噴出烈焰。
衝天烈焰中傳來刺耳地尖叫聲,“騙子,狡猾的人類。你們騙我。”
火中女妖撲騰翅膀,掙脫藤蔓,帶著一身燃燒未熄的火焰倉惶逃走,飛進黑色牌樓裡去了。
卓玉走到牌樓下,看了一眼被他借著戰鬥,燒斷繩索,掉落在地面的蕭長歌。蕭長歌雙臂被束在身後,口不能言,發出著急的嗚咽聲。卓玉蹲下身割斷他口中的束縛,解開他身上的束縛。
“走,你快走!”蕭長歌一能夠說話,便焦急喊到。
此刻他們站在那黑色的牌樓下,不過剛剛進入半步。卓玉抬頭一看,周身的景致已然大變。門樓外的青山谷道驟然消失,隻餘白茫茫一片。門樓內孤塔聳立,大地焦黑,整個世界漫漫無邊,放眼所見,皆為灰黑之色。
就在這一片焦土之中,突兀地立著一棵枝幹虬結的黑色枯木,樹幹上悠悠然坐著一個男人。他伸手輕撫匍匐在腿邊的那隻食朧族的女妖。
“歸源宗的弟子?真是令人懷念。”他手肘支著下颌,從樹枝上垂下一條腿來,饒有興致地看著門樓前的二人,“師兄弟感情這麼好,很是難得。”
卓玉自問不是一個膽小的人,比起常年被保住在山門內的弟子來說,他的師尊常常讓他外出磨練,即便是巨大而恐怖的魔物,即便是岑千山那樣兇名在外的高階魔修他也不曾產生過畏懼的心裡。
但這一刻,從這個男人發出聲音的第一刻起,像是被突然丟進了萬年冰凍的寒潭,那種發自內心的畏懼凍住了他的身軀,讓他幾乎生出了跪地求饒的想法。
“混元袋?你是丹陽子師兄的徒弟?師兄竟然還敢收這樣流火心性的徒弟。”那坐在樹上的男子向卓玉抬起自己的手,“過來,讓我看一看你。”
他的聲音帶著一種無名的蠱惑之力,肅穆威壓,無從抗拒。
卓玉心知不妙,身軀卻不受控制,顫抖著移動腳步,向著那人慢慢走去。
一鼎金光燦燦的藥鼎懸到空中,灑下一片驅除邪祟的璀璨光芒。卓玉被照在那片清光中,打了一個哆嗦,仿佛從噩夢中回魂,清醒過來。
“師兄,你回來。”蕭長歌站立在他的身後,召喚師門秘寶,護住了他的心神。
黑樹上的男人淺淺一笑,“就憑空濟那個禿猴子的雕蟲小技,也能護得住你們?”
……
穆雪和岑千山跟著小今來到一座神殿前,
“這裡,我就是在這裡找到的。”山小今在門檻前跳躍著,把神殿指給穆雪看。
這裡的每一間神殿門前,都有雕塑或是彩繪詩詞,像是穆雪之前所在的神殿,上有紅衣姹女乘離龍,下對白面郎君坐坎虎。正映照殿內所授姹女訣。其餘神殿,或有男子稟剛立矩,女子依順柔媚,想必是適以男子為主導的雙修法門。更有兩虎相逐,雙姝並立之所在。妖族鬼魅,也各有法門。因而大小神殿,鱗次栉比,重重不知凡幾。
山小今帶著穆雪前來的這座神殿門外的彩繪,無端讓穆雪有了一絲抗拒厭棄之心。隻見那朱漆大門上繪著一隻來至煉獄的魔王。那魔王紅發飛天,張著血盆大口,脖頸上掛著一串骷髏頭項鏈,傾身向前伸出手去。
在他的腳下雲山霧罩之間,有一扇烏黑的牌樓,牌樓之前堆滿屍山血海,有一男子赤身跪在血海之中,手捧同伴的心髒,獻祭魔王。
這間神殿之內,光線混沌,似有陰風陣陣,
在他們跨入殿門的那一刻,穆雪依稀聽見一聲女子輕輕的嘆息聲,回首看去,身後空無一人。空蕩蕩的歡喜殿內有微風卷起地面的黃沙,唯有書著姹女訣的那間神殿內,依舊透出溫暖的光芒,似乎在勸慰著穆雪,回到那暖玉溫香的屋子裡,拋開一切,享用那豔冶迷人的身軀,品味相互纏綿時的那份柔情蜜意,體悟陰陽交合修為大漲的那種快樂。
穆雪放開心底那一點隱秘的不舍之意,轉頭踏入了眼前魔物猙獰的神殿。
這間神殿之內,沒有雕塑畫像,牆壁上也沒有醒目的功法口訣,空無蕩蕩的隻有擺在角落裡的一張石床和一張石桌。
說是神殿,不如像是一間四面圍牆的囚籠,四壁無窗,沒有點綴的燈火明珠,就連那唯一的石床都顯得斑駁陳舊。
“就是在這裡發現的字條。”小今指著牆角說道。
穆雪點亮一盞琉璃燈,照亮那間屋子所有的角落。驟然發覺那顏色陳舊的牆壁四周,橫七豎八地寫滿了文字。
有降敵詩,除魔訣,靜心咒,大多是抵御心魔,平心靜氣的法門。
“我……要被……”穆雪找到一小行用匕首刻進牆壁的小字,用手指摸著讀了出來,“或許……我應該……了結自己。”
“這說得都是些什麼?”穆雪沒看很明白,“但是這至少說明了,這裡曾經居住過一個人,如今既沒有屍骨,也沒看見人,或許就是他找到了出去的辦法。”
“找到了,在這裡。”岑千山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穆雪回頭看去,隻見岑千山推開了那張石床,床下掩蓋著一個暗淡無光的傳送法陣。
那法陣繪制精妙,隱隱含著令人敬畏的天地法則之威力,陣盤上嵌有多個小小神像壓陣。那些神像秉承歡喜殿的特色,全是成雙成對,舉止親密,栩栩如生,令人有些不忍直視。
隻是如今,這些壓陣的法器上都或多或少地有著被刻意砍砸損毀的裂痕,被人胡亂丟棄到了一旁。
“不算太嚴重。修一修,應該有希望恢復陣法。”穆雪拿起一對神像,細細查看,臉上露出了笑容,“太好了,終於有希望出去了。”
……
岑千山坐在神殿的門檻上,修復手中一對作為法器的小小雕像,雕像雖然小巧,但做工極為精致,人物舉止神情惟妙惟肖。甚至連那昂起的脖頸上流下的汗滴都清晰可見。
他不好意思和師尊坐在一起處理這樣姿勢曖昧的雙人雕塑,隻好獨自坐到門檻外來。
這是神域內的機關,修復並不容易,千機幫著他的忙,悄悄和他說話,
“主人,你是不是有點不太高興啊?”
岑千山搖搖頭。
“可是我好擔心啊,出去以後,她又要回仙靈界,是不是就不要我們了?”千機小嘴巴成為一個小三角尖尖,“要是能永遠待在這裡面,不出去就好了。”
“人的心,永遠不會滿足。”岑千山手中忙碌,輕輕自言自語,“最初的時候,我隻祈禱她能夠活過來,我什麼都可以不要。後來,我又希望能讓我像從前一樣待在她的身邊,每天看一看她,就是天大的幸福。”
“可是如今,我竟然還想著,想著……”他抿住了嘴,低頭忙碌,不再言語。
“是啊,這裡是多好的機會,沒有一個人打擾。您就應該把事辦成了,定了名分,以後咱們死賴著穆大家也好有個說頭。”千機巴拉巴拉地說,
它的小手指著岑千山手中的那一對親密粘在一起的雕像,扒近岑千山的耳邊悄悄說,“你看這對雕像的姿勢,是男子雌伏在下,這位女子看起來歡喜得很。是不是她們都喜歡這個樣子的?要不咱們第四步,就試這個……”
它的話還未說完,那具法器恰好在岑千山手中修復完成,意想不到的是,那雙小人竟然自行驅動,唇舌相抵,脖頸相交,彼此纏綿。
岑千山啪一下把雕像反手按在地上,那歡喜有聲的猥瑣塑像再次裂成兩半不再動彈。
“怎麼了?修好了嗎?”穆雪從屋內探出頭來,伸手撿起地上的法器,撓了撓頭,“奇怪,好像壞得更厲害了。”
第66章
“你看, 我們又發現了這個。”穆雪給岑千山看手中一張皺巴巴的紙條,那泛黃的紙頁上留著幾個深褐色的血字:
【無謂的掙扎終究隻是徒勞,到了最後, 我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字跡凌亂而瘋狂, 打著幾個大大的叉。顯然留下字跡的這個人,已經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此刻, 在那黑色的門樓之下, 坐在枯樹上的男人淡淡開口,
“放棄吧, 無謂的掙扎不過是徒勞而已,最終,沒有人能擺脫自己最真實的欲望。”
他的身軀乃是濃煙虛化,像是披著一件黑袍, 在空中變幻莫測。
此人顯然已經不是人類, 是那域外天魔。雖然此刻的他隻是一抹出現在此的化身虛影。但在他的腳下, 手持雙刃的食朧, 八腳復眼的魔蛛,人面獸身的妖牛……一隻隻形態猙獰的妖魔,受魔神神力感召,破開地面鑽出, 向著眼前的人類修士撲去。
作為門派至寶的混元袋和金光鼎都被擊落在了地面, 靈光暗淡, 不再能響應主人的召喚。歸源宗的兩位年輕弟子一身狼狽,在妖魔的圍攻中疲於奔命。
蕭長歌雨化萬物,叢生的靈植, 交錯飛舞的藤蔓層層圍護兩人四周,擋住了絕大多數魔物的攻擊。在他的叢林之外烽火怒燎原, 卓玉的烈焰攻擊,燒得那些飛天遁地的魔物吱哇尖叫。
食朧雙刀破開烈焰,衝出火牆,從天而降,魅影狂刀落下,沿途灑下她詭異的笑聲。卓玉雙臂燃火,勘堪接住雙刃。
黑色枯木上的魔神興致缺缺地坐著,終於不太耐煩地隨意伸出一隻手指,那蒼白而無血色的手指向前輕輕一點,一縷黑煙攜著鬼神之威。噗的一聲穿透了層層防御的硬木,直衝向正在全力施展焰火訣的卓玉。
卓玉同飛天食朧僵持之中,避無可避,擋無可擋。就在此時,一隻手掌伸到了他的面前,以血肉之軀為他擋住了這致命的一擊。
一篷熱血濺了他一臉,那血燙人得很,是來自同門兄弟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