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長歌用藤蔓催生了一個小小的鳥巢,把那隻眼淚汪汪的小鳥安頓在上面,摸了摸她還綁著繃帶頸背。
“你可以先跟著我幾天,我每天給你換藥,等你的翅膀長出來,再自己飛走吧。”
他舉起手臂,想把鳥巢暫時放在門洞邊一個凸出的石像上。
城牆深深的門洞裡傳來噠噠噠的拐杖聲。
蕭長歌抬頭看去,正巧看見一個身材枯瘦矮小的老婦人,一手拄著拐杖,佝偻著脊背從半明半暗的城門裡走出來。
她看見蕭長歌看她,笑眯眯地歪著腦袋和蕭長歌點點頭。
是妖怪嗎?蕭長歌腦袋裡轉過一個念頭,但怎麼一點靈力波動都沒察覺到。該不是普通人類吧?
普通人又怎麼可能出現在這樣妖魔重生的廢墟裡。
這個念頭還沒有消失,一條熟悉的紅繩突然出現,緊緊捆束住那個身材矮小的老人。一道雪亮的刀光幾乎同時閃過,氣勢洶洶將人一刀劈成兩段。
一灘血水兩段殘軀洇湿了土地,其餘眾人才反應過來,紛紛站起身,
“怎麼回事?是妖魔嗎,怎麼一點妖力都沒感覺到?”
“看起來好弱,這是什麼妖?”
“是不是草率了點?”
“他竟然出手了?”
令大家覺得吃驚的是,一路走來的這段旅程中,穆雪很少依賴她那條極為厲害的捆仙索,不到緊要關頭從不使用。
而岑千山更是幾乎從來不出手,大部分時候隻在隊伍的最後默默看著她們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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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眼前這個靈力波動低下,看起來十分弱小的老太太,不知為什麼地方惹得穆雪和岑千山第一時間齊齊出手。
“知道是什麼東西嗎?”穆雪背靠著岑千山低聲問。
“不知道,但我感覺很危險。”無數次生死之戰練出來的直覺告訴岑千山,眼前是一個絕對不能掉以輕心的敵人。
這一路上,他一直保持著警惕,神識外放,方圓數裡之內帶有靈力的生物都不可能逃過他的感知。但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婦人”竟然就這樣不聲不響地走了進來,直走到他的眼前才被發現。
再柔弱的普通人,都有屬於生物的一絲靈力。但眼前這個老人,在自己神識的籠罩下,連一絲一毫的靈力波動都沒有。就像是根本不存在一樣。
過不到片刻,那浸透在血泊中的兩截身軀各自發出了咕嚕咕嚕的氣泡聲,兩個大小和形態和之前一模一樣的老婦人從血泊中爬了起來。
她們似乎忘記了自己剛剛死過一回,依舊挎著籃子,拄著拐杖,噠噠噠地往前走,邊走口中還不停嘮叨闲話,
“下雪了呢,這樣的天氣喝一盅暖呼呼的黃湯才舒服呢。”
“聽說秦淮館新來了一位小先生,該去聽一曲的。”
“神殿的祭品還不曾換,莫要忘記了。”
這樣顫顫巍巍的老婆婆在被程宴攔住道路的時候,卻突然張大了沒牙的嘴,發出一陣極為刺耳難聽的尖叫聲。
那聲波似一股汙濁惡臭的潮水漫過所有人的識海,汙染神識,攪弄得聽者識海混沌,靈氣紊亂。
金光護身的程宴擋不住這樣來至神識的汙染,捂住腦袋痛呼一聲,雙耳流出血來。
丁蘭蘭的傀儡從天而降,一腳踩死他眼前的那隻魔物。
但沒過多久,魔物的屍骸中,生出了數隻一模一樣的老人。
更多的人參與到了戰鬥之中,每一次殺死一個魔物,很快就會生出更多一模一樣的魔物。
不多時,城牆前的這塊街區上,來來回回走著的全都是白發蒼蒼,身軀佝偻的老婦人。
“去找王婆子嘮嘮嗑吧。”
“打神鞭居然在這樣的小丫頭手中。那是不是白無常的東西嗎?”
“聽說西街二狗子的老婆和漢子跑了。”
“又下雪了,曬在院子裡的香線收起來了沒?”
“這一次獻上來的祭品可真不錯。”
眾多的老婦人來回穿行,絮絮叨叨自言自語。看上去人畜無害。可是她們一旦在某個地點停頓下來,就會張口發出刺耳的尖叫聲,讓身在近處的人痛苦不堪,驟然失去戰鬥的能力。
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穆雪站在高處想。
他們已經陷入了僵局,越殺敵人就越多。但如果停止殺戮,眾多魔物齊聲吶喊起來又誰都受不了。
這些一定不是妖魔的本體,要找到本地,徹底將之剿滅。
穆雪坐在映天雲中,沉心靜氣,神識向四面鋪張開來,向著大地深處滲透下去。她身體雖然還處於築基期。但如果單論神識的話,並不會輸給金丹期的修士。
那神識化為一抹銀絲,向著地底深處一路探索下去,大地之下先是堅實的城基,後來是黑暗無光的泥層。
再下去,嗯?似乎有著一個沉封在萬傾土石之下的巨大神殿。那神殿深處,隱約有一團光。
穆雪努力將接近極限的神識拉升得更長,想要瞧清楚那一團朦朧的光影到底是什麼。
那像是一塊凝固了多年的琥珀,裡面封閉著一個雙目緊閉的元神。
穆雪的神識慢慢靠近的時候,琥珀之中一抹冰冷刺骨的神識蔓延出來,一把拉住了穆雪。
那人突然睜開眼向穆雪看來。
那是一雙曼妙的雙眸,含著春情與秋思,嫵媚又迷人。
穆雪先是聽見了一聲幽幽的嘆息之聲。
“咦,好有趣的孩子。擁有強大的神識,卻又才剛剛開始修行。根基扎實卻還沒有採液還丹。”那個聲音在空洞無人的世界裡笑起來,“最妙的是走得還是有情道。看來,終究還是被我等到了。”
地面之上,堅挺了數百年的城牆,開始簌簌發顫,大塊的土塊不斷掉落,分崩離析。
那些滿地亂跑的老婦人,湧向了一個方向。她們互相推挪著往上奔爬,疊加觸擁著構成了一個巨大的年輕女性模樣。
隻見那女子窈窕婆娑,逍遙姿縱,身姿婀娜有致,隻披著一層縹緲薄紗,素足玉臂之上套著一枚環金環。舉動之時,金環碰撞,傳來叮一聲清響。
如此含情體動,魅而不俗氣,莫說在場的男子,便是女子看了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這到底是什麼妖怪,我在書籍之中怎麼從未見過?”面對這樣身姿曼妙的女子,程宴不好意思再施展法天象地,和這樣的女子貼身戰鬥。隻能退在遠處,口中大聲詢問。
林尹抬起手臂指著前方,指尖微顫,“你們看,她……她是不是和那些長得一樣。”
這裡的道路兩側的建築大多殘破損毀。但依舊可以看見眾多混跡在石質建築裡的歡喜神像。
此刻,順著林尹的手一指,大家才驚覺那歡喜佛佛像中的女佛,不論衣著容貌,都和眼前出現的這個女子幾乎一模一樣。
那魔神抬起素足,慢慢站起身,蓮步輕移,向著穆雪的方向走來。
“主人,”忘川劍稚嫩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難得地夾雜著些畏懼的情緒,“我似乎見過這個人。但我想不起來。”
“不論她是誰,隻要我手中有你,我們盡可神魔共斬。”
忘川朦朧的意識裡,突然想起了一個聲音,有人也曾和它說過。
“忘川,隻要我手中有你,天下神魔盡可斬之。”
那年代太過久遠,久到它已經不記得是誰,或許是他上一任的主人吧。
穆雪手撫劍刃,以血衝出煞氣,一劍寒霜,斬向那逼近自己的魔神。
“喔,忘川劍?”在地底聽過的,那帶著磁性的嫵媚嗓音再度響起,“忘川劍,捆仙索,東嶽的東西怎麼會在你的手中。”
東嶽古神乃是上古大神,這世間不論仙魔鬼物提起他,無不要尊稱一聲古神,大能。但在這個女子淡淡的口氣中,仿佛那隻是她把酒言歡的一位朋友而已。
她第一句話說出的時候,離半空中的穆雪還十分遠,隨著雙足之間金環叮一聲響,那媚眼如絲的眉目已經驟然就貼近在了穆雪的眼前。
穆雪心中大吃一驚,心念一動驅使映天雲後退,翻手祭出了一個小小的傀儡。
那巴掌大小的傀儡肌膚粉嫩和真人一般,手持一隻碧瑩瑩的荷葉。隻見她小手變幻,漫天之中現出殘荷重影,一時碧荷連天,再找不到穆雪映天雲的行蹤。
這是在門派寶庫中挑選的那塊天外隕鐵所制作的傀儡,因為時間短暫,隻煉制了一點簡答的功能,所以一路不曾取出,這還是穆雪第一次在戰鬥中使用。
隻覺和她心意相通,如臂指使,十分地配合默契。
小小的傀儡看見主人成功遁走,露出十分擬人的開心神色。綠色的荷葉之間,穿出一隻瑩白柔軟的巨大手掌,那碩大的手掌一把抓住了她,高高舉起。
小傀儡的面上現出紅色的符文線條,周身化為液體從那大歡喜神的指縫中溜走了。
高立在半空中的魔神低頭看著空空如也的手掌,一抹紅唇彎了起來,“真是神奇,東嶽已經離去數萬年之久。你竟然還能領悟到了一點東嶽的神技呢。”
穆雪的映天雲在遠處出現,伸手從地上接回那化為液體,匆匆忙忙向著自己翻滾著跑來的小傀儡。她收起傀儡,一臉警惕地看著遠處身姿婀娜,舉動含情的歡喜魔神。
那位歡喜神抬起束著金環的手臂,雙掌合十,眉目含笑,“等了這麼多年,本來以為不再抱有希望。卻想不到真的能被我找到。”
“那麼,就隨我進大歡喜殿來吧。”
她精美的面容如同碎裂的寶石一般潰散,天地隨之搖晃,大地隆隆裂開了一個巨大的口子,現黑洞洞的無底深淵,深淵內壁隱隱見著樓臺飛闕,似有著一座層層向下延伸的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