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後來,後來,師尊那般對我,我的心早就變了,我對師尊的心意……一片赤誠,再無雜念。”
但那位從來都不舍得打罵他的人,卻冷冰冰的推開他的手,準備拂袖離去。
“不,不能走。”岑千山死死拽著那一抹紅衣,急切道,“你可以打我,罰我。無論怎麼對我都可以,就是別把我一個人留下。”
“師尊,你知不知道,當年,你把我支走,等我看到雷劫匆忙趕回來,卻隻看到你留在家裡給我的那些東西……是什麼樣的心情,”他雙目赤紅,盯著地面混亂了的水面,身軀微微顫抖,“你不會知道最初那些年,我是怎麼熬過來的,在這個你不在了,卻又到處都是你的氣息的屋子裡。我差一點,就撐不住了。”
一隻柔軟的小手,不知從哪伸過來。穿過百十年孤單痛苦的歲月,穿過千山萬水不得相見的距離,像從前那樣,溫柔地摸他的腦袋。
“別哭了,我的小山。”
第34章
穆雪坐在岑千山的身邊, 順手揉一揉他的頭發,思考著怎麼把小山喚醒,再去尋找師兄師姐。
手底下的觸感還和從前一樣, 細膩又柔軟。穆雪看了一眼躺在自己身邊熟睡的人,伸手幫他把眼角的淚痕擦了。
在澀欲海見到小山的時候,覺得他人長大了, 性子也變了,陌生了許多。如今看著他這副模樣又覺得他隻是披了一層硬殼, 內裡其實還是那個敏感而纖細的男孩。
小山是個十分敏感的孩子,穆雪是知道的。
他總和街道上的那些孩子打架,是因為害怕別人看不起他。他總能揣摩自己的心意,從不會做出惹自己生氣的事,是因為害怕自己不喜歡他。
剛來的那些年,他白日裡樣樣全能,晚上的睡眠卻非常不好,幾乎沒睡過一個安穩覺,白皙的小臉上見天的掛著黑眼圈。
後來穆雪索性把他睡覺的小床幫到自己的工作臺附近, 讓他睡著的時候能聽見點聲音, 醒來的時候睜眼就能看見自己, 他才好像一隻慢慢熟悉的巢穴的小動物,漸漸睡得踏實了。
有時候他半夜做噩夢,穆雪就在工作之餘伸出一隻手,像這樣揉揉他的頭發,或者拍拍他的背, 他便會很快地安定下來。
坐在荒地上的穆雪, 小小的手輕拍著睡在身邊高大的男人, 看著那人的情緒漸漸變得安穩, 忍不住在心中感慨,“都長這麼大了,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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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千山在這時候突然睜開的了雙眼。
那雙眼因為剛剛哭過,帶著一點水光和微紅。
他愣愣看了穆雪半晌,一下爬起身來,著急地四處張望。
此處是一荒地,放眼望去,空闊無人,隻有幾個亡靈在遠處遊蕩。並沒有自己的夢中之人。
可是那道聲音是那樣清晰而真實,安撫了他混亂的心神,助他從膠著的妄境中掙脫。那手心溫暖的觸感,明明還留在自己的肌膚上。
難道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
岑千山呆立在原地,擰蹙雙眉,眸波微顫,最終慢慢地把視線落到了穆雪身上。
這樣的目光讓穆雪有些皮膚發麻,她迅速回顧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覺自己應該沒有露出馬腳。
以現在這副五短身材,小山應該很難認出自己才對。何況隻要自己不開口承認,就不算破了言禁。穆雪勉強安了自己的心。
岑千山緩緩彎下腰,看著穆雪的面孔。他伸出手,拇指在穆雪臉上輕輕擦了一下,舉到自己眼前看了看,
“你受傷了?”
穆雪胡亂抹了一把臉,“沒,沒有。沾上的。”
岑千山的目光在穆雪染血的手指和面孔上來回看了一遍,語氣溫柔而平靜,“抱歉,是為了救我受的傷?”
他比穆雪高出那麼多,這樣背著斜陽俯身逼近,眸色深深,藏著不知怎樣的心思。
穆雪的心莫名就虛了。
明明昏迷的時候還是個會哭著撒嬌的小可憐,為什麼這一醒來搖身一變就能帶給人這麼恐怖的壓迫感。
剛剛施展六道轉輪大法的時候,穆雪咬破手指,以血為媒,在臉上書了符文。可是隨著靈力的耗盡,字早就糊了,自己也擦過了。
為什麼這個男人能這麼敏銳?
“你醒了就好,我還要去找我師兄師姐呢。”穆雪避開他的話題。
雖然剛剛的那一戰幾乎耗盡了她稀少的靈力。但師兄和師姐尚且狀況不明,她沒有休息的時間。
遠處,那座黑沉沉的九層塔附近,亮起一點奪目的寒芒,那光芒似冷月清輝,如寒梅綻放——是梅花九劍獨有的劍氣。
“太好了,是付師兄,他自己醒過來了。”穆雪撇下岑千山,拔起小短腿,向遠處的戰場跑去。
九層高塔之前。
付雲正面對著一場艱難的苦戰。他的冷月和苗紅兒的體術,已經施展到了極限。劍影拳風,漫天卷地攻向懸浮在半空中的那個詭異身影。
而那個男子隻用一隻素手就輕松擋住了全部攻擊,甚至還露出些百無聊賴的神色。
在他的身軀周圍,懸著四張神色扭曲的鬼面,各自張口發出極端難聽的聲響。
幸得有精通樂理的仲伯,盤膝而坐拉弦奏樂,同魔音相抗。
但此刻,他也滿頭冷汗滾滾而下,手下琴音愈發高亢嘹亮,顯然支撐得十分吃力。
面對這樣的強敵。
苗紅兒心無畏懼,全力施展。鬼門關內她解開了心結,心有頓悟。這場生死邊緣的艱險戰鬥,反而令她有一種酣暢淋漓的爽快。身法越發圓融,招式愈加流暢,身化殘影,一化為二,二化為三,後竟達數十之多。前後上下,數十個苗紅兒的身影,密集的拳腳攻向那位名叫無常的男人。
無常終於皺起了眉頭,他慘白無血色的手掌升起一道灰色的火焰,那火焰包裹住了他的拳頭,緩緩出了一拳,那一拳明明極為緩慢,苗紅兒卻發現自己無論如何也躲避不開,十餘個虛影驟然消散,被那一拳遠遠擊飛,倒在地上爬不起身。
付雲的劍及時擋在無常的面前,阻止了他追向苗紅兒的攻勢。
劍名冷月,如月寒光,自小便養在付雲體內,與主人心意相通,鋒利無雙。
但此刻,那無堅不摧的銀白劍尖卻被一隻包裹著灰焰的蒼白手指給死死捏住,
“劍修?劍修我見過不少。看似強大其實最好多付。”無常如面具一般精致的五官毫無表情,指間發力,鉗在手中的銀劍彎了起來,
“過剛,就易折。一旦折了心中所持,便可任憑擺布,倒也無趣。”
雪白劍身發出錚錚劍鳴,持劍的付雲臉色煞白,吐出一口鮮血。
就在此時,大地和寶塔開始微微晃動。
一尊八臂的巨大魔神從地底升起。那魔神皮膚湛藍,紅發烈烈如火,怒目圓瞪,遮蔽了大半天空。他那粱柱般粗大的雙臂合攏高舉,向著無常狠狠砸下。
一襲黑衣的岑千山從天而降,加入戰局。
無常撇開付雲,一抬手穩穩接住那魔神銅錘似的雙拳。
“你也掙脫出來了?”無常道。
岑千山:“是的,特意回來謝謝你剛剛一番照顧。”
“那倒不必謝我。”無常面具一般的五官模擬出一種僵硬的笑容,“擺弄你的時候很有意思,你自己也樂在其中地享受了不是嗎?”
岑千山勃然大怒,刀化修羅和鬥白衣無常。
剛剛趕到戰場的穆雪扶起負傷的苗紅兒,
“師兄,師姐,不必和他纏鬥,我發現他的活動範圍有一定的限制。隻要我們離遠一些他不會追上來的。”她把自己之前的發現告訴師姐。
苗紅兒捂著腹部掙扎起身,吐出一大口血,擺擺手幾乎說不出話來。
仲伯替她解釋,“小雪你不知道,渡亡道至鬼門關入,九幽塔出。我們想要通過渡亡道,就必須闖入九幽塔內,借塔底九幽水道脫出。否則隻能永困在這座無邊無際的鐵圍城中,與亡靈為伴。”
“這守塔的白衣無常,是避不開的敵人。”
“原來要闖入塔內。”
穆雪抬頭看去,層層黑塔的最底層,有一道堅實的玄鐵大門緊緊封閉。
以他們現在微弱的靈力,想要破開這樣的大門實在太難。
戰場之中,那尊巨大的八臂魔神突然狂性大發,藍色的八隻手臂瘋狂攻向白衣無常。掀起漫天濃煙滾滾。
岑千山趁機著濃煙,短暫地退出戰場,將他隨身的背包塞進穆雪手中,
“我和付雲拖住他,你們想辦法開門。”他以刀撐地,當著穆雪的面吐出一口血,“要快!”
隨後伸手抹掉血痕,回身再戰。
穆雪飛快扯開他的背包,大喜過望,“太好了,他帶了這麼多的炸藥。”
神道之內,靈力稀薄,法不能施,術數大打折扣。但人間物理性的攻擊卻不受影響,比如兵刃,體術和炸藥。
岑千山的背包內,就裝有一大罐價值不菲的紅龍血液,並一瓶結晶狀的鮫人眼淚。
這兩個東西一旦按比例混和,便如水入油鍋,威力巨大。若是布置合理,足以炸開那扇玄鐵大門了。
戰場上形勢嚴峻,付雲白衣染血,苗紅兒傷重難支,仲伯面色痛苦,小山顯然也支撐不了多久。
刻不容緩。
“師姐你歇著,我去開門。”穆雪沒有多想,抱著背包就跑。
苗紅兒阻擋不及,看著那一點點高的小師妹抱著“炸藥包”靈巧地避開戰場上掉落的碎石,一溜煙向塔門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