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邊的人不是用鞭子打我,就是在我的飯菜下各種毒藥。”
“我從來都不知道被別人照顧是一種什麼感覺。”
惡魔不顧他的哀求,還在說什麼亂七八糟的東西?呂逸宏的意識漸漸開始模糊。
“最終有一天,我突然來到了一個地方。那裡的人,他們都對我很好……”
城門之前,那位師兄蹲下身來,
小師妹,你怎麼不哭啊?
清晨,飄雪著廣場,
要不要學拳?師兄教你?
群山之間,載著一大一小四處飛揚的綠葉,
看見沒,這是我葉航舟的小師妹,以後誰也不能欺負她。
“欺負了最疼我的小師兄,還想讓我饒你一命?放過了你這樣的人渣,才會給我種下心魔。”穆雪平靜地說。
“小小年紀,下手倒不軟。”一道冰冷的聲音,從高處響起。
穆雪轉頭看去,一棵枯死多年的槐樹頂上,站著一襲黑衣的男人。
那人勁裝玄甲,細腰長腿,黑靴踩著枝幹,居高臨下地看來。高處的風吹動他的青絲,露出半張欺霜傲雪的容顏。
穆雪下意識想要扭過頭遮住臉。
小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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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麼會到這裡來?
第26章
岑千山從高處躍下, 他對那死狀悽慘的屍體沒有興趣,反而彎腰撿起了倒在石礫上的一個小小的鐵皮人。
那是一個普通的鐵制人偶,既沒有使用珍貴的煉材打造, 也沒有配備任何動力裝置。充其量隻能算得上是一個關節比較靈活的兒童玩具罷了。
岑千山的手指摩挲過那鐵皮的接縫和铆釘, 這樣熟悉的技法,勾起了他百年前的一段記憶。
那一年,師尊終於要傳授他機關傀儡術。
這是師尊最厲害的術法, 他也期待已久。
初學傀儡術的第一步, 就是先反復練習制作傀儡的身軀,也就是這樣的鐵皮人。
岑千山坐在屬於自己的操作臺前, 在師尊的指導下,組裝這樣的一個鐵皮人。
師尊站在他的身後,一手按住椅背,一手環過手來握住了他的手掌,將一絲靈力傳入他的體內引導他操作組裝配件。
“像這樣,用靈力改變它的幅度, 必須精密, 一絲偏差都不能允許。”
岑千山悄悄轉過眼, 師父離自己好近, 近到能清晰地看見她臉部輪廓上細微的汗毛。
那些柔順的青絲別在飽滿瑩白的耳垂背後,說話的時候,臉頰微微鼓動。
她的雙眸始終注視著懸在空中的小小配件, 寶石一般清透的眸子, 浸在那一汪秋潭中, 潋滟生動。
岑千山最喜歡悄悄打量師父工作時候的樣子, 師尊專注於制器之時, 眼裡會透著細碎的光, 神採奕奕,是那樣的好看。
此時,那眼眸突然轉了過來,眼睑微眯:“你沒在聽?”
伴隨這句輕微的斥責,溫熱的呼吸拂在了他的肌膚上。一種酥酥麻麻的奇怪觸感從毛孔鑽進來,迅速地流過每一寸血脈經絡,一頭扎進心髒,在最柔嫩的心尖上,毫不留情地攥了一下。
岑千山的心就開始不受控制地怦怦跳了起來。
他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對師尊的心思變了。
那是世界上唯一的,真心的疼愛自己的人。而自己卻不可抑制地對她起了不該有的想法。
想要她隻疼自己一個,想要她隻責罰自己一人,想她永遠陪在自己身邊,甚至想要和她更加親近一點。
簡直是大逆不道。
那個鐵皮人偶在他的心猿意馬中折騰了許久,才勉強做成。歪歪扭扭的模樣和手中的這一個無端有著許多相似之處。
“這個,哪裡來的?”他看向那個仙靈界的小女修。“賣給我。”
這個年幼的女孩顯然認得他,初時有些慌亂,此刻大約驚嚇得徹底呆住了,隻愣愣看著自己。
穆雪愣愣地看著眼前的“小徒弟”,上一次隻是元神匆匆一瞥,尚且感覺不太明顯。如今,成年了的小山真真實實地站在這裡,就在自己的眼前。
昂頭看到他,仿佛見到了至親之人,死亡的恐懼,重生的孤單,一百多年的渾渾噩噩,萬般齊齊湧上心頭,心中酸甜苦辣,五味交感,一時不知如何描述。
小山怎麼變得這樣高了。他站在自己面前,山嶽一般的影子蓋下來,居高臨下的,看自己的眼神那樣冰冷無波。
自己小小的身軀甚至還沒有他的腿高,想要像從前一樣伸手摸一摸他的腦袋,隻怕都做不到了。
這麼多年沒見了,第一次聽見他的聲音,他也不甜甜地喊自己師尊了,說話都冷冰冰的。穆雪不講道理地心酸了一下。
“啊,這個是師門統一讓我們制作的。”幕雪吶吶地說,“不賣的。”
那個鐵皮人的材料是碧雲峰主統一給的,圖紙也是制式的,隻是制作中夾帶了一點她慣用的私貨而已。
岑千山的目光在穆雪掛在腰間的符玉上過了一遍。歸源宗?
仙靈界的幾大明門他還是知道的,歸源宗確實有善於煉器的大師。既然師尊的明燈海蜃臺都已經傳到仙靈界了,她的傀儡技法出現在這樣的鐵皮人身上也不算違和。
岑千山微微彎下腰,單手撐著膝蓋看穆雪,“小妹妹,你大概搞錯了,我沒有在和你商量。藥劑?靈草?煉材?價格可以由你開。”
魔靈界帶來的東西不能帶回仙靈界,兩界的人如果想要交易隻能用神域裡找到的天材地寶。
價格你可以開,東西我要拿走。冰冷又偏執,絲毫不講道理的魔修。
“算了,這也不值錢。”穆雪說,“你要喜歡玩,就拿去吧。”
岑千山毫無表情的面容發生了一絲變化。
眼前這張陌生的稚氣小臉,莫名和那在夢裡出現千百遍的面容有了一瞬間的重疊。
“小山,來看。新做好的傀儡。”
“啊,好可愛,我能摸一摸嗎?”
“哈哈,你要喜歡玩,就拿去吧。”
重影消失,眼前依舊是一位陌生年幼女童。
荒謬,岑千山站直了身體。
師尊是獨一無二的,即便容貌相似又能怎樣?
看著岑千山毫無留戀離去的背影,穆雪忍不住在心底吶喊,這一百多年到底發生了什麼?是什麼使我軟萌可愛白蓮花一般的小徒弟,變成了這樣冰冷偏執,連小孩玩具都不放過。
罷了,罷了,她安慰自己。或許小山就是突然想玩一下鐵皮人。從小給過他那麼多東西,也不差這麼一個小玩具。
星星點點的五色的彩石鋪就大地,斜陽的餘暉打在上面,折射出五色浮光,交相輝映,茫茫大地上浮光遊影,如一片光怪陸離的大海。
這裡已經進入神道深處,日光混沌不明,光海波濤湧動,時間永恆地停留在晝於夜的相接之時。
岑千山坐在一塊石像肩頭,默默地看著手中的鐵皮小人。
他想起剛剛那個小女孩,站在血泊前,冷冰冰地對敵人宣讀著自己的復仇之言。
有人傷到了疼愛她的兄長,因此,她孤身前來報了仇。
是了,如果有人膽敢傷了師尊一分一毫,那他也必定是要千百倍地要讓那個人嘗到痛苦的滋味。
可惜,他沒有這個機會。
遠處隱隱傳來樂聲,道路之上浮著急盞燈光,遙遙飄蕩。
看似乎緩慢,轉眼就到了跟前,那是一頂華麗寬大的轎子,無人抬轎,自懸浮於半空,前後十餘盞鬼燈相隨。轎頭垂掛八寶流蘇,其下簾影重重。
一張巨大到比例失衡的面孔,從掀起一角的轎簾中露出,那張臉幾乎佔據了整個轎身,也不知道其下是否還有人身。
“好俊俏的郎君呀,不如隨我家去,共渡快活時光。”嬌俏嫵媚的聲音,帶著詭異的回音響起。
看來已經進入“色欲海”,岑千山抬眼看那怪異的轎子,伸手握住了“寒霜”的刀柄,
神道分為三層,分別為色域海,渡亡道和極樂園,隻有穿過這三個領域的神道,才能夠抵達最終的神殿。而岑千山所要尋找的東西,隻在神殿深處的無生無盡池中。
“郎君郎君,隨我歸去,一起快活呀。”帶著回聲的女音從四面八方響起。
人面蛇身的女妖,在昏暗的光影中慢慢爬出,一隻隻圍繞著篝火前的男子,反復吟誦著露骨的歌謠。
“郎君郎君,你看我美不美?”詭異,妖豔,身姿柔軟匍匐在前,伸手想要挽住男人的脖頸。
空中寒芒劃過,將那魔物一分為二,魔體消散,半截蛇尾還在光影交錯的地面彈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