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行庭說完該說的話,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講臺之下,百來號的孩子嬉鬧喧哗,獨有一個六七歲的女娃娃,微張著小嘴,呆呆坐著,仿佛領悟了什麼。
“難道她還能聽懂了不曾?小小年紀倒也十分有趣。”蘇行庭淺淺一笑,“逍遙峰確實有些空寂,如果多一個小娃娃,應該能熱鬧些。”
直到第二堂課講學的先生丁慧柔已經站上講臺,穆雪才從恍惚中回過神來。
丁慧柔雙手捧著一個黑玉質地的扁匣子。
她的雙手指節分明,修長有力,虎口指腹都有著特殊的繭子,並不似普通女子那般柔美白皙。
這樣的手穆雪十分熟悉,那是長期浸泡在冶煉房,化物煉器才有可能誕生的雙手。
穆雪一下來了精神。
丁慧柔的名字聽起來溫和,性情倒比蘇行庭刻板得許多,脊背挺直面容嚴肅。她板著面孔,咳嗽一聲。馬蜂窩一樣嗡嗡作響的學堂立刻安靜了下來。
“我乃碧遊峰主人,善化物之術。今日是第一次課,就給你們說一說化物之術的幾大流派,起源和代表人物。”
她昂著消瘦的下巴,說完這句話,環視了一圈學堂,視線在自己的侄女丁蘭蘭身上停留一圈。
“這一課爾等需認真聽仔細了。下回我再來,會對你們所學進行考核,不合格的弟子,罰沒午食一次。”
不合格不給吃午飯,看來這裡的懲罰很隨便。
早食的時候悄悄往兜裡揣兩個雞蛋不就解決了嗎?穆雪放下心來。
丁慧柔說完話,雙手在黑玉盒子上幾下操作。扁扁的匣子朝四個方向自動翻開,推高中心一塊結構十分繁復的菱形晶狀物。
菱形的晶體放射出一圈螢螢藍光,藍光內輪番現出了許多經典常見的法器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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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虛影,但精巧細致,懸停空中,各角度自如翻轉,宛如實物擺在眼前一般。
穆雪差點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明燈海蜃臺!
丁慧柔手中的那個黑玉盒子,竟然是自己設計的法器。這是自己除了千機,幽浮之外制作出最為得意的一種法器。雖然有所修改,但她決計不會看錯。
萬萬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看見自己當年留下來的東西。
丁慧柔一一介紹懸浮在空中的這些虛影。到了最後介紹到自己手中的這個可以現虛類實的教學法器。
“此物名明燈海蜃臺,乃是依照一百多年前,從魔靈界流傳過來之器仿制。能成虛幻之像於眼前,幾如實物降臨。它的制作者,是魔靈界的一代練器宗師,她是位女子,穆雪。”丁慧柔立於講臺後,緩緩道來。
聽課聽到自己名字,穆雪實在難以形容此刻的心情。
原來自己已死了一百多年了?她當年雖然在煉器之道上小有成就,但怎麼也想不到死後能被冠以一代宗師的稱號,法器還流傳到了仙靈界來。
“有關穆大家生前的記錄十分稀少。雖然她是魔修,但我們卻不能忽略她留下的成就。當然我們能得知有關她的事跡,大多還是來至於另外一位大名鼎鼎之人。”
丁慧柔操作明燈海蜃臺,藍光中的法器虛影消失,出現了一個男子的身影。那人雙腿修長,披著一件鬥篷,坐在落雪的屋脊之上。隨著菱形晶體的轉動,緩緩轉過蒼白的面龐來。
“這……這是魔修?”第一次見到真正的魔修,學生們十分新奇。
“哇原來魔修也有這麼漂亮的男子。”有些年紀稍大一些的女孩,驚嘆著紅了臉。
這誰啊,看起來好像有點眼熟。穆雪心中想到。
第12章
那人形容俊美,肌膚如雪。
隻是那眼波過於靜謐冰冷,令人想起那生機斷絕的冰原。
明燈的光影中出現一隻多手多足,數倍於人類的妖獸。
那魔修緩緩站起身來,至空中躍下。黑袍在風雪中獵獵,從中伸出一隻手臂,那束滿繃帶的手掌在空中收緊,無數青黑色的玄鐵帶著一圈圈符文玄光,四面匯聚,環繞著蒼白的手臂組裝成型。
強橫的玄鐵手臂攜下落之勢一把將那巨大的妖獸按倒在地。
“千機。”他淡淡開口,聲音如那幽冷的冰泉動聽,洶湧的殺機卻如暴雪降臨。
在他的身後的空中,一隻小小的傀儡迅速分崩重組,一尊六臂三目,面目猙獰的大黑天神緩緩升起,手中法寶射出六道玄光,直取妖獸。
一蓬赤紅的獸血濺上了那張冷漠英俊的面孔。
雖然已是縮小化的虛影,但成像過於真實立體。
學堂上的一群孩子第一次看見這樣殘酷直白殺戮場面,被那透體而過的殺意所攝。個個面色蒼白,有瑟瑟發抖泫然欲泣者。也有激起了慕強之心,雙目有光者。
穆雪望著那最後被定格的畫面。
那張染著血的冰冷面孔,漸漸和她記憶中的那個孩子重疊了起來。
原來那個孩子,已經長得這麼大了啊。
丁慧柔的聲音在講臺上響起:“世人多有俗念,認為女子諸事不如男,曾經化物煉器之術,極少出現女修。但如今,穆大家珠玉在前。還有我丁慧柔,也站在了你們面前。”
“也有人認為,身為煉器師就隻能居於鬥室之中,與鍋臺熔爐為伍,為他人做配。”丁慧柔的聲音漸漸亢奮,“今日給你們看這一幕,就是想告訴你們身為煉器師真正的戰鬥力能有多強。”
“修行大道,當破除種種桎梏,不應為一些可笑的陳觀舊俗所束。”
她收回明燈海蜃臺的時候,對著那消失的影像輕嘆了一聲,“也不知道怎麼樣的師父,才能培養出這樣驚才絕豔的煉化師來。”
雖然她說得小聲,坐在最前排的穆雪還是聽見了。
忍不住挺起胸膛,在心裡說,“我,就是我。那是我的徒弟。”
在食府打晚食的時候,成年了的小山的面孔依舊在穆雪腦海中揮之不去。
他在自己身邊的時候,是多麼愛笑而容易害羞的男孩。自己花了好幾年的時間終於把那個瘦骨嶙峋的小家伙養結實了。可是如今,他又把自己糟蹋成那副模樣。
渡劫之前,自己心有預感,明明特意給他留下了不菲的財富。
看樣子,他還是沒把自己的日子過好。
而且好好的功法不修,怎麼修那最麻煩的六道轉輪魔功去了。
穆雪沮喪地想,如今隔山隔海,我是怎麼也管不上他了。
“小雪,這邊。”丁蘭蘭揮手喊穆雪和夏彤。
她的身邊匯集了更多的人,連一些年長的往屆師姐,也都主動和她們坐到了一起。
晚餐的食廳裡熱鬧了許多。不止是這一屆新入門的弟子,上幾屆留下來的弟子也各自從外面回來,在這裡用餐進食。
甚至能看見鬢發斑白的老者和他們這些十歲左右的娃娃,混跡一堂,互稱師兄弟。
可見修行大道艱難險阻,得窺天機,選入內門十分不易。
當然,有些天之驕子根本無需擔憂此事。
“我們女孩子,當然是去我姑姑的碧遊峰。那裡可以學習煉器,化物,培植,馭獸。幹幹淨淨的,不用和那些臭男生混在一起。”丁蘭蘭在人群中說到。
周邊的女弟子皆點頭稱是。
隻有穆雪埋頭啃她的雞腿。
煉器化物是她所長,但早晨逍遙峰主蘇行庭的一席話語,隱約令她道心有所松動,對於自己這一世選哪一條道路還需細細斟酌。
更主要的是,她對煉器之道過於熟悉,如果真進了碧遊峰拜在丁峰主的門下,總難免露出端倪,十分不好處理。
餐桌上的話題已經轉移到今日學堂的內容。
“你們知道那個魔修嗎?就是那位……”丁蘭蘭擠擠眼色,“因為痴戀死去的師長,把魔靈界攪得天翻地覆的男人。”
“知道,知道。不就是那位嗎?話本都從魔靈界傳到我們這了。魔修就是魔修,搞個師徒戀都這麼驚天地泣鬼神的。”
“不是吧,喜歡上自己的師父嗎?這也太大逆不道了。”夏彤豎起耳朵,“到底是誰?師姐快說來聽聽?”
穆雪一邊啃雞腿一邊抬頭聽八卦,自己死了一百多年,魔靈界這麼熱鬧的麼?
八卦是人的天性,即便修行中人也不能免俗。
一提到這些豔情野史,女孩們頓時比討論修真功法還要來得興奮。
“聽聞那位的師父乃是一位風華絕代,媚骨天成的魔女。生前留下無數風流債務。和煙家的小公子,羅家的少爺都有一段不可不說的故事。更是連自己的徒弟,如今魔靈界第一強者岑千山,都被她始亂終棄了。”
“聽聞穆雪亡故後,岑千山一怒之下,找了煙羅兩家許多年的麻煩。到現在,這兩個家族還有些振作不起來呢。”
“啊,就今天學堂上看到的那位嗎?”
“是啊,那個魔修真是厲害,體術雙絕,雖然是虛影,都把我嚇著了。”
“岑千山其人,強大而又孤僻,他一生獨來獨往,唯獨痴戀亡故的師長。若是有誰想請動他出山幫忙,唯一能吸引他的東西就是魂器。”
“魂器是什麼?”
“就是那些可以召喚亡魂的法器。傳聞中上古大能所遺之魂器能有起死回生之能。但世間是否真有此物,誰也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