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伸手來扯他的時候,他死死拉住穆雪的衣角不放,語氣已經失去那份冷靜和條理,
“真的,我什麼都會,買我吧。洗衣服,打掃院子,我……我力氣也大。買我吧。我不去三號房,死也不去三號房。”
“胡扯把你,就你這麻杆一樣的胳膊,還力氣大。放手!再不放看我怎麼弄死你。”
光頭的巴掌已經夾著風聲揮下來。
卻在半空中,被一個冰冷的機械手臂架住了他的手腕。
“主人說,不能動這個人。”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的鐵皮傀儡吭哧吭哧地說話。
光頭身高體壯,像山一樣的塊頭,修為在貨街的一群打手中,算是很高的,已是築基期的修士。
但這個還沒有茶杯高的小傀儡,伸出它能夠自如伸縮的長長胳膊,毫不費力穩穩託住了光頭的胳膊,鉗制得他不得動彈分毫。
穆雪甚至背著手,連法決都沒有掐一個,不過是她隨隨便便使出的法器之一。
亮子和光頭互相交換了一個眼色,真正明白了穆大家這個稱呼的分量所在。
第5章
“穆姐,”亮子側過頭低聲和穆雪商量,“晚上煙家的大小姐要來。還有金家二房的少爺以及連家三房的幾位姑奶奶。照顧我家生意,說好了去三號房放松一下。伺候的人都是提前挑選的,也都報備過了。您看幫幫兄弟的忙,這孩子就算了,咱們另外挑一個,算給兄弟我一點面子。”
亮子看似隻是換了個稱呼,實際卻是放低自己的身段。態度也由剛才客套式的恭維,變得更加實誠。當然順便也沒忘了搬出幾大家族提醒穆雪一番。
他提到的,都是浮罔城出了名的二世祖。偏偏他們身後的家族實力強大,盆根錯節。沒有一個是穆雪這個招惹得起的存在。
穆雪孤身一人住在浮罔城中,既沒有依託任何家族,師門也早早隕落,平日裡沉醉於煉器,從不愛多管闲事。
按理,亮子這樣放低姿態地遞了梯子,她也該順著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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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我手上,有幾個私藏的尖貨,咱們看看去?”亮子又及時補了這麼一句。
阮紅蓮也給穆雪使眼色:差不多得了啊。
穆雪看那個男孩,沒有說話。
她確實不愛給自己找麻煩,又是這樣一個素不相識,過於聰明的孩子。
小傀儡細長的手臂卻從光頭的手腕上松開,呼啦一下收縮回來,發出了不太好聽的聲響。
男孩幾乎是立刻就明白了穆雪的決定,
他沉默片刻,慢慢站起身來,剛剛那些茫然無助,楚楚可憐,瞬間從他的眉目間剝落。隻剩下一張冷淡,疲憊,厭棄了一切的真實面容。
一開始,他在一片混亂中精準地揣測了穆雪的身份和需求,迅速把握時機,展現了自己的價值。當阮紅蓮低聲說了一句話,他立刻反應過來自己過於外露了。馬上替換上驚惶不安,慌亂無措的模樣來博取同情。
如今,聽到亮子的話,他大概也意識到自己的目的難以實現,也就懶得再行偽裝。
那死死拽住穆雪衣角的手,微微顫了顫,繃緊的關節主動松開了。
他不再看穆雪一眼,平靜地站起身,一言不發地被光頭拖拽著離開。
那隻松開的手纖瘦、蒼白、傷痕遍布。
穆雪突然認出了這雙手。
她想起了那夾著金色蝶翼從鐵窗後到自己面前的蒼白手指,想起那不符合年紀的冰冷而疲憊的聲音。
原來是那個孩子?
“诶,等一下。”穆雪喊住了他們。
被拖走的小山扭過頭來,暗淡下去的眸子重新亮起了迫切的渴望。
穆雪轉頭和亮子商量:“我就想要這個孩子,亮哥你幫忙想想辦法。”
亮子擰緊眉頭,他沒想到穆雪能夠這麼執著,
“穆大家,您這是在為難我。”
“我看上的人,我一定要買回去。”穆雪罕見地強勢,沒有給他留餘地,“這單生意你不和我做,以後你們雷家的活我可不接了。”
若隻論武力和勢力,他自然是不懼怕穆雪。但圈子裡的人其實都知道,這位是浮罔城內最好的煉器師了,誰不需要幾件強大的法器護身呢?
亮子思量片刻,終究點頭給了穆雪這個面子。
從貨街出來,穆雪和阮紅蓮並肩走著,邊走邊順手採買自己需要的物品。剛剛籤過了身契的岑小山慢慢跟在她們的身後。
阮紅蓮笑話穆雪:“剛剛能耐了啊。穆大家。”
穆雪:“別笑了,誰讓你撺掇我買人。”
“這鍋甩得好,倒是怪我。”
她們這裡說著話,
身後的岑小山踉跄了幾步,迅速又站穩了身形,悄悄跟上步伐。
神識敏銳的阮紅蓮卻察覺了,回首打量了幾眼,“你看看他的腿,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穆雪也停下了腳步,轉過頭。
岑小山回避了她們的眼神,“隻是一點小傷,很快就好了,並不妨礙行動。”
穆雪把他按在路邊的石墩上坐下,抬起他的右腿,伸手脫去鞋子。
破爛的短靴取下來,露出了布條一圈圈緊緊纏住的腳踝。
汙穢不堪的布條正一滴滴地往下滴著血水。
穆雪一手提著鞋子,一手握著岑小山的腿。
薄薄的皮膚包在突出的骨頭上,細得不像話。布條下的腳踝卻明顯地紫脹腫大了數倍。
穆雪回首望去,在她們剛剛走過的泥濘街道上,幾個不明顯的紅色腳印混跡在淤泥中,一路向遠方延續。用這樣的腿還能跑那麼快,悶不吭聲走了這麼遠的路。
“這還叫一點小傷?”阮紅蓮冷漠地說道,“這腿基本廢了,瞞著這樣的傷把人賣給你,雷家的也不太地道,趁還沒走遠,回去把他退了吧。”
小山從穆雪開始脫他鞋子開始,就沉默不語。
沒有辯解,也沒有哀求,低著頭,看著地板,一言不發。
鞋子上滴滴答答往下滴落的血水,仿佛不是從他身上流出的一般。
穆雪把那爛鞋子丟了,站起身將人整個抱了起來。
金丹期的她抱這樣一個瘦骨嶙峋的孩子毫不費力。穩穩地讓他坐在自己的一隻胳膊上,另一隻手還提著一路採購的各種貨品。
一路都很穩得住的小男孩卻明顯地拘束了,他僵硬地坐在穆雪的臂彎裡,繃緊了全身,偶爾轉過那雙漂亮的眼眸,悄悄看穆雪一眼。
終究隻有一個十歲不到的身軀,傷痕遍布,各方磋磨。這下安靜下來又被人抱在溫暖的懷中慢慢走著,困意很快湧上了那疲憊的身軀。
小小的男孩幾次險些合上眼睛,又立刻晃動自己腦袋,飛快坐直了。他努力提醒自己不能睡著,然而還是抵抗不住身體的本能,終究在路途中一點點閉上了眼睛,歪歪斜斜倒向穆雪的肩頭。
亂糟糟的頭發,小小的下巴,微微張著的嘴呼出一點白色的煙霧,睡夢中緊緊皺著眉,纖長的睫毛時而不安地抖動一下。
松懈下來陷入沉睡的小山,終於帶上了一點這個年紀的孩子該有的柔軟。
“仔細一看倒是挺漂亮。”阮紅蓮湊過臉來看靠在穆雪肩頭的小山,“你就那麼喜歡這個小東西麼?今天可一點都不像是平時的你。”
“他就是那個孩子。”
“哪一個?”
“我和你說過的,幫忙抓住栩目蝶的人。”
“喔,就是他啊。原來你是為了這事?也不必如此,當時他也未必是好心替你解圍。這樣精明的小鬼,你根本不知道他想得是什麼。”阮紅蓮頓了頓,冷淡了面孔,“難道還見得少嗎?表面單純可愛,切開心都爛沒了。當年一起學藝的多少伙伴,死在這樣的人手裡。”
“阿蓮,你可能不知道吧?”穆雪抬頭看這位一起從學徒時期走過來的伙伴,“栩目蝶的鱗粉有一種很特別的功效。”
“啊,什麼功效?”
“感知人心,直指本源,甄別出一個人心底最真實隱秘的情緒。這個孩子曾經抓住過蝶翼,我看過了。”穆雪低頭看向靠在自己肩頭的少年,“那時候蝶翼的光芒變得十分的純粹漂亮。”
“還有這種事?難怪你心軟了,拉他一把。”
“我和你一樣,不喜歡太過聰明世故的孩子。那會讓我想起曾經的自己。如果不是環境太過險惡,不得不百般掙扎求生,又怎麼可能把年幼的自己逼迫成多智近妖的模樣。”
阮紅蓮這下閉上嘴不說話了。回想起了自己和穆雪那過得十分艱難的童年。
但她很快想起一事:“不對,栩目蝶能有這麼強大的功效?那價格早該被炒上天了,我怎麼可能不知道。”
穆雪就笑了:“我忘記說了,這個效力基本隻對凡人有效,所以沒有什麼人關注。我查閱過資料,聽說經過訓練繁殖的栩目蝶,還能有更細致的功能。”
說話這話的穆雪突然有些愣住了。
總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什麼重要的事情。
“小雪?傻愣著做什麼?怎麼不都了。”阮紅蓮挺下腳步,回頭看著愣愣站在原地不動的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