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辦法和霍桑解釋,隻好問了另外一個問題。
“如果我執意要去尋找老師,”艾薇問,“您會為我提供防護設備嗎?”
與此同時,艾薇的通訊器響起,她接通,聽到一個沒有好氣的聲音。
“喂,隻有漂亮臉蛋的小丫頭,”男人問,“你能聯系到洛林嗎?”
這是個陌生的號碼,艾薇小心地問:“請問您是?”
“什——麼?!!!”他尖叫,“你居然沒有存儲我的聯絡方式?這麼高傲?你是洛林那家伙生出來的嗎?怎麼和他一樣目中無人?混蛋——”
“對不起,”艾薇問,“我趕時間,可不可以說直白些?”
“……我是茨裡,”他說,“我馬上會帶著你的隊員和朋友過去……以及,提醒你一句,如果你和洛林現在還保持著那種不健康肉,體關系的話,建議今晚暫時分開一下。”
艾薇問:“是離婚審查委員會的人要來嗎?”
“不是,比那個還恐怖,”茨裡發出一聲冷笑,頗有些不屑一顧,“是個大人物。”
他的聲音充滿惡意:“你還不知道嗎?當初洛林和你結婚,不僅僅因為那基因匹配度……還為了躲避那該死的’聯姻’,拒絕大人物將女兒嫁給他。”
“有著漂亮臉蛋和笨蛋腦殼的小丫頭,”茨裡說,“如果我是你,現在就抓緊時間生個病——喂喂喂?!居然關掉了?!!!你瞧不起我嗎?!!!”
地下城中。
鬱墨那壞掉的身體被辛藍迅速地處理掉,不留絲毫痕跡。
那些芯片已經完全自毀——這證明,鬱墨的數據已經在另一處身體“成功登陸”。
就像百年前的視頻網站,為了督促人類多多花錢購置會員套餐,設下限制,不許同一個賬號在不同的設備上登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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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藍沒能下載全部關於艾薇誕生的記憶,一切終止於鬱墨的出現,便戛然而止。
這些也已經夠了。
洛林沒有多餘的時間去溯源尋根,他現在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打開地下城封鎖之地的機械開關上。
這裡仍舊是離開時的模樣,傾塌的高樓,歪七豎八的石頭,再往裡走,是布滿切割激光的狹窄通道,蒙了一層陰暗的灰塵。
必須關掉那些控制激光的機關,才能往深處走。
洛林在此地站定。
關於此地的記憶,在腦海中翻湧,像雷暴天下陰暗、沉靜的巨海,波浪壓抑。
那一天,洛林從酸雨中撿到一個可憐的小女孩,她和父母失去聯絡,身體被酸雨侵蝕,皮肉翻開,露出森森的骨頭。
成年人都難以忍受的劇痛,她沒有扯著嗓子嚎啕大哭,反倒主動祈求洛林。
“我不疼,哥哥,”她說,“請不要丟下我,我想活著。”
這一句話讓洛林決定將她暫時帶到小隊中,剛好,茨裡的腿受了傷,正在掩體下休息、換藥,洛林將小女孩給了他。
但在一小時後,茨裡驚慌地說,他太困了,不小心睡了一覺,醒來後,小女孩就跑丟了。
彼時酸雨沒有徹底停止,隨時會有酸雨傾盆而下;那個小女孩的骨頭都已經露出,完全經不住再度的酸雨侵蝕——
洛林大發雷霆,狠狠地罵了他一頓。
也是這一罵,讓本躲在掩體的茨裡負氣離開,連通訊器都關掉了;幾人焦頭爛額間,尋找他和小女孩,都一無所獲。
直到臨近入夜,洛林才在地下城邊緣看到茨裡的身影,他叫著茨裡的名字,正打算追上去,身後的羅林·赫克託叫住他。
“地下城很危險,”羅林主動說,“說不定會有仿生人存在……你一個人去,風險太大;而且茨裡脾氣像小孩,你和他一直無法和平相處……茨裡一直聽我的話,我去吧。”
膽小溫柔的辛藍也點頭。
“還有我,”他猶豫著在地上挪幾步,神情慢慢地放松了,笑,“不就是地下城嗎?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是隊友,就應該在一起。”
……
辛藍忠誠地匯報著能夠解開機關的密鑰數據,洛林有條不紊地打開機關,看著網狀的腥紅激光在甬道中移動,一顆碎石跌落,被激光射中,直接碎成三塊,哗啦一聲,散在地上。
“當初’我’的母本數據,也是在這裡被切掉頭顱的嗎?”辛藍說,“您現在看起來情緒很糟糕,主人。”
洛林沒有說話,他的手指在觸碰屏上移動,解鎖,調動所有控制程序……
腿隱隱作痛。
他在這裡徹底失去半截小腿。
第一次遭受朋友背叛,為了活命,西裡爾親手鋸掉了被鋼夾夾住的一隻腳;
第二次承受好友離世,洛林想要保護兩個好友的屍體不被激光切成肉塊,被激光切掉小腿。
“主人,您現在心率很高,”辛藍說,此時此刻,在這個激光甬道前,它意識到危險遠遠沒有消失,這隻是開始,那儲存有大量人造人數據、培養出艾薇的實驗室中,有更可怖的死亡和癲狂氣息,他問,“您在想什麼?”
洛林面色如常,順利輸入三重密鑰後,按下解除防衛措施的按鈕。
他說:“艾薇現在應該已經睡了。”
辛藍問:“這是什麼暗號嗎?還是您悄悄給她下了安眠藥物?我有必要提醒您,根據現在的法律,暗中給女孩子下鎮定類藥物,屬於嚴重違法行為,最高可處三年刑期……”
“別喋喋不休了,”洛林說,“辛藍,暫時關閉所有數據接口,將目前為止所有數據都上傳至實驗室雲端,立刻陷入休眠模式。”
辛藍意識到問題,他難以置信:“主人,您連我也不信任嗎?”
這句話沒有得到回答,洛林隻是冷峻地重復了一遍口令。
“立刻陷入休眠模式,”他說,“辛藍。”
辛藍的意識在掙扎,竭力想要保持清醒,但失敗了——那些根植於他身體的程序忠心地啟動。
眼前一黑,他閉上眼睛,像一片紙躺在地上。
洛林沒有看他的身體,握住槍,獨自一人,向甬道深處走去。
一小時後。
額頭上頂著手電筒的艾薇才摸索到這裡,她一眼就看到地上的辛藍,嚇了一跳,摸了摸,又用採血針刺破他手指——
確定辛藍隻是陷入休眠後,艾薇才放心,她努力將辛藍拖到旁邊的石洞中,把他擺成一個看起來比較自然的休息姿勢,又撿起他掉落的外套,貼心地蓋到腹部位置,免得冷風吹到他肚臍。她不確定仿生人會不會因為肚臍冷到而一瀉千裡。
艾薇完全不知道洛林打算做什麼。
真希望他讓辛藍休眠,不是為了避人耳目做什麼壞事——比如暗中殺掉鬱墨,不留下絲毫證據。
受傷的右手軟塌塌地垂在身側,艾薇左手握槍,四下探了探路後,沿著地上的腳印,東嗅嗅、西嗅嗅,終於成功從空氣中捕捉到屬於洛林的氣息。
「真的好神奇,我現在對他的氣味越來越敏感了……」
艾薇想。
她不知道這種情況是好還是壞。
蕩蕩的鼻子很靈敏,但是是對所有事情都靈敏;可艾薇,是單獨對洛林靈敏——聽起來就像是被他套上了什麼鎖鏈,隻能和他綁定。
她踏入甬道,注意到地上有幾塊碎裂的石頭,看起來就像是被激光切割,斷面整整齊齊。
艾薇慌忙幾步跑,飛快往前跑,循著洛林的氣息,跑過這個藏有激光陷阱的甬道。
但她沒想到,甬道盡頭的光明處,竟然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商場——
眼前驟然的光亮讓艾薇雙目刺痛。
商場中,巨大的旋轉木馬還在運行中,播放著甜蜜的歌謠:“妹妹背著洋娃娃,走到花園裡看櫻花……”
爆米花、糖葫蘆、冰激淋……
甜膩的氣味在空氣中回蕩,剛烤出的面包散發出松軟幹淨的甜香,艾薇站在巨大的旋轉木馬下,回身看,卻看不到任何一個人影。這裡的復雜氣味嚴重幹擾著嗅覺,和洛林之間的鎖鏈似乎就此切斷,她握著槍,猶豫著要不要再往深處去——
“艾薇?”
熟悉的冷淡聲音響起,艾薇猛然轉身,看到不遠處的洛林。
他看起來和躺在地上、被士兵打死的那個很像。
甚至一模一樣。
此刻,洛林微微皺眉,看著她,面色不悅:“你來這裡做什麼?”
艾薇壓制住跑過去的衝動。
她注意到,洛林手中的槍管冒著煙——他剛剛射擊過,是因為什麼?
不,現在的洛林,是真正的洛林嗎?
艾薇穩住心神,她說:“對不起,老師,我忽然間想起來,畢業答辯時的一篇論文,我在裡面粘貼復制了很多您課堂上的理論原話。”
“你是困到智商向松旭看齊了,還是睡覺時把腦子睡丟了?”洛林不悅,“為了這點小事跑到這裡?還有,我看過你的畢業答辯論文——如果你真復制了我的原話,它也不至於幹癟生硬到像放了三天的法棍。”
……聽起來很像他。
艾薇的手放在左邊口袋中,她努力想從空氣中捕捉到熟悉的氣息,但隻嗅到濃重的血腥味,重到像分屍案現場。
這種濃烈的血氣把洛林身上的味道徹底遮蓋。
她沒辦法完整分辨。
“老師,”艾薇說,“辛藍為什麼躺在外面休眠——您有什麼頭緒嗎?還有,鬱墨呢?”
“裡面的磁場會擾亂辛藍的核心,”洛林說,“鬱墨留下來照顧辛藍,怎麼?你沒看到他?”
艾薇已經走到洛林面前了。
血腥味更重了,她的鼻子很不舒服,甚至有種反胃的感覺。
她繼續試探:“是這樣的,老師,基地那邊想要我交一份推薦表上去,我很頭痛,不知道該怎麼動筆……您能替我寫嗎?”
“僅僅是填個表就讓你頭痛?你是沒有腦子的小草履蟲嗎?”洛林皺眉,“你笑什麼?艾薇?”
他神經緊繃,想訓斥艾薇衝動、魯莽——怎麼能跑到這裡來?
但艾薇已經撲到他懷抱中。
洛林不得不將艾薇抱起,以免她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他教的這些學生中,沒有幾個腦袋聰明的,隻有蠢到令他暴躁的——
僅有這個小機靈鬼,他現在抱這麼緊,隻是暫時不想她摔壞那珍貴的小腦子。
艾薇流了很多汗,現在嗅起來像一個被太陽曬的暖烘烘的新鮮椰子。
“老師,”艾薇以他不理解的快樂聲音叫著,她看起來驚喜到不可思議,“是您!!真的是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