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放下恢復用的健身小啞鈴,艾薇不再嘗試,而是盯著自己的右手腕發呆,這種失去身體控制權的感覺很糟糕。
之前還好,但在聽了洛林和鬱墨的話之後,她忽然間產生一種恐懼——
她的右手,該不會永遠都恢復不了以前那種健康狀態吧?
現在的醫療水平很發達,斷肢再更換並不是很嚴重的手術。曾經有男性為自己168的身高困擾,選擇了去醫院更換雙腿,可以原地增高10cm(再高就比例不協調),更不要說現在充滿了各種雜志邊邊角角的更換丁手術,什麼讓你做個真男人,男人中的男人……
洛林的腿似乎也動過手術。
盡管他沒有公開提到過,資料中也不曾提及。
他告訴過艾薇,更換後的肢體永遠不如自己本身。
「為什麼總要想起洛林的話啊……」
艾薇沮喪地想,她想。
「你們已經離婚了」
「爭氣點」
「不要再想他了,他隻是你的老師和前夫,以後也隻能將他當作老師」
不要再有不切實際的念頭了。
艾薇挪動著那隻幾乎沒有知覺的右手。
不要貪心,也別期許,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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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林非常守時。
兩個小時的約定期限已過,他就來接上艾薇——
辛藍將還在穿睡衣、略有些狼狽的鬱墨強行扛上探險車。
艾薇吃驚地發現,鬱墨的睡衣繡著大量的常青藤和紫薇花。
他的銀發罕見地亂了,一邊撫平睡衣上的褶皺,一邊不悅地問洛林。
“為什麼提前出發?”鬱墨問,“讓辛藍強行把我從床上帶走,就是你的策略麼?”
“我通知過你,”洛林說,“艾薇,方便穿作戰服嗎?不方便的話,我可以勉為其難地幫——”
“方便,”艾薇立刻穿上,告訴他,“我的右手可以用。”她真的很擔心會因為右手問題被送回去。
鬱墨說:“你什麼時候通知的我?”
“兩小時前,我給你發過郵件。”
鬱墨的微笑帶了點咬牙切齒的意味:“我把你拉黑了。”
“我知道,”洛林平淡地說,“看不到是你自己的問題。”
鬱墨:“……”
“接著,”洛林拋給艾薇一個東西,“放到你口袋中,這個比你的玩具小槍更好用。”
艾薇已經習慣了他的傲慢——她隨身攜帶的小手槍還是基地時候配給的,洛林一直認為它是個塑料玩具。
這種習慣真可怕。
鬱墨卻問另一件事:“這麼短的時間,你怎麼能拿到去荒廢區的申請?”
“這個和你沒關系,”洛林有條不紊地說,“艾薇,系好安全帶,戴上頭盔,別東張西望,飢餓了找辛藍,手腕疼痛找鬱墨,其餘問題找我。”
艾薇抓緊時間戴上頭盔,提出疑問:“其餘問題指什麼?比如?”
“比如你現在正問的這個,”洛林說,“除卻飢餓口渴和病傷外的事情,都可以找我。”
滿身常青藤花紋,穿著睡衣的鬱墨正用發繩將閃亮的銀色長發束起,聽到這裡,他的聲音微微上揚,不再溫和:“聽起來是個有責任心的家長呢。”
艾薇不喜歡這樣的關系比喻,甚至有點不舒服,她說:“不要這樣說了,鬱墨,他不是我家長。”
“的確不是呢,”面對她,鬱墨柔聲,“但他也有義務照顧你,小寶。”
艾薇低頭,將掌心的子彈一粒粒塞入彈夾中。
情,趣是情,趣,洛林說得沒錯,作艾時叫什麼都可以,無所謂,因為有些奇怪的、不打擾到別人的癖好都沒問題,很正常;可在現實生活中,或者說,在大庭廣眾之下,艾薇不喜歡被當作弱者照顧,她不想真的當一個被“寵愛”“被照顧”“被時時刻刻藏起來”的弱小角色。
被寵愛意味著對權力一無所有。
“被”是失權的象徵。
她抗拒:“我又不是他生的,他對我沒有’照顧’的義務。”
“雖然不是生的,但有一部分……”鬱墨欲言又止,他從後視鏡看洛林的表情,隻看到洛林那鐵青的臉,旋即,鬱墨微微地笑了,“小寶,在能力範圍內,你可以適當接受洛林的幫助,他畢竟是你的老師和前夫。”
“前夫”兩個字又提醒了艾薇。
洛林對鬱墨說:“真希望你的出色語言可以分給行動能力,巧舌如簧,一動不動。”
鬱墨嘆氣:“是呀,在戰鬥能力上,洛林老師的確很優秀,不像我,無法冒著槍林彈雨拯救小寶;在戰場上,我就像實體書的腰封那樣無用。”
“別說那麼難聽,”洛林說,“會有人熱衷收藏實體書的腰封,而你——”
他停了一下,刻薄地評價鬱墨:“你是真的毫無用處。”
艾薇捂著耳朵,擔憂地看了眼身側的辛藍:“二位可不可以暫停一下爭論?我想,現在我們面臨的更大問題,應該是怎麼成功進入荒廢區吧?”
辛藍非常善解人意,他主動說:“你們可以當我不存在,或者我現在就進入休眠模式,就算有人在我身邊開銀趴,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和記憶。”
艾薇尖叫:“你為什麼會用銀趴來比喻啊?”
她難以置信地看著辛藍。
雖然早就已經知道了辛藍的真實身份,但從他口中聽到這樣直白的詞語還是很奇怪;在艾薇印象中,辛藍明明都是那種禮貌紳士的機器人——
“他早上讀取了鬱墨的芯片,”洛林冷冷地說,“拜他那‘幹淨’的情感芯片所賜,辛藍中了病毒,現在還在清理中——辛藍,現在你可以休眠了。”
不再在艾薇面前掩飾,辛藍說了聲好的,立刻閉上眼睛,穩穩地坐著,一動不動。
艾薇問:“什麼?什麼情感芯片?”
“不止是情感,還有很多重要資料,”鬱墨笑容消失了,語氣重了,“我早就說過,你們該把那個芯片早點還給我,否則,我也不至於找不出修補艾薇手腕的材料培養方法……”
艾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她直接了當地問鬱墨:“我的骨頭究竟和洛林有什麼關系?”
洛林看著前方,一言不發。
後視鏡中,艾薇已經用那種警惕的視線去盯著鬱墨,就像她第一次得知“辛藍是仿生人”之後,對他那樣,充滿戒備的眼神。
洛林發現,當用這種眼神去看別人時,她的表情有種冷酷的好看。
鬱墨果真被艾薇問住,他撩了一下柔軟的銀色長發,仍溫柔地告訴艾薇:“小寶,因為芯片丟失,很多東西我也記不清——”
“別說廢話,”艾薇提高聲音,那種語氣很像之前的洛林,“告訴我,鬱墨,你究竟還瞞了我什麼?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對嗎?你甚至還參與了我的’制作’,你又在這件事中扮演著什麼角色?”
鬱墨說:“小寶,我——”
“說話,”艾薇加重語氣,“別東拉西扯。”
洛林心情很愉悅。
他很喜歡這種大難臨頭但和與他無關的時刻。
尤其是鬱墨。
鬱墨還想在說些什麼,但艾薇那憤怒的視線讓他無法開口;半晌,他嘆口氣,無奈承認。
“是,”鬱墨說,“我的確了解,但也隻有一點。”
艾薇死死地盯著他。
她想。
我就知道,不會有人真的愛我。
鬱墨的溫柔都是假的,他也是假的,有任務的。
當初答應和她戀愛,也是假的;無法產生X欲,才是真的。
“……我沒辦法告訴你更多,”鬱墨垂下臉,銀色長發蓋住冰透寶石的綠眼睛,他說,“記載著最重要東西的記憶芯片被洛林摧毀了……”
“裡面全是骯髒的病毒,辛藍已經被感染到開始胡言亂語,”洛林說,“不是摧毀芯片,應該說掃黃。”
“那就說你知道的,”艾薇問,“我是誰?”
鬱墨側臉,看她。
“從生理層面上來講,”鬱墨說,“小寶,我隻知道你的身體,那個可憐的、因為酸雨死在沙漠的小女孩……”
現在的他看起來陌生極了。
褪去“鄰家大哥哥”的光環,此刻的鬱墨,就像披著鬱墨皮囊的另一個怪物。
不可名狀的怪物。
盡管在一年前,艾薇就時常有這種錯覺,而現在的鬱墨,是真實的、赤裸裸、毫不遮掩地在她面前撕掉了人類皮囊,露出下面的怪物本體。
她避無可避。
“她是艾薇,”艾薇說,“我知道,我的臉、四肢、基因,都屬於那個艾薇——你們培育我的目的是什麼?”
說到這裡,她內心湧出些悲涼。
是啊。
臉、四肢,強烈的基因吸引,都屬於原本的艾薇。
那個還沒有長成、就死在沙漠中的小小艾薇。
她隻是鳩佔鵲巢而已。
“我也是和你一起被培育出的,”鬱墨苦笑,“艾薇,我是你的媽媽——”
“保姆,”洛林露出厭惡的神情,“注意用詞。”
“——保姆,我負責照顧你的成長,按照既定的培育計劃,將你培養成優秀的戰士,”鬱墨望著艾薇,“掩護你的克隆人身份,讓你順利融入人類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