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鋒臉頰痛得火辣辣,已經做好迎接批評的準備,然而洛林一言不發,似乎連和他對話都是一種羞辱。
這讓松鋒比死了還要感到恥辱。
周圍鴉雀無聲,他站在人群前方,尷尬不已地看著洛林獨自騎一輛探險機車,在黑暗中揚長而去。夜風吹起洛林軍裝,猶如巨大的死神陰影。
愛麗絲跳起來,關切地問松鋒:“痛嗎?天啊,上將為什麼這麼兇?明明不是你的錯,為什麼他非要衝你發泄?他是不是在針對你……”
“沒事,”松鋒說,他不能看周圍人的視線,被當眾羞辱這件事令他如針扎一樣痛苦,“沒事。”
巨大的恥辱中,愛麗絲的椰奶氣息如溫暖的手掌撫慰,他後退一步,卻忍不住想。
——不知道艾薇現在怎麼樣。
艾薇的營救行動很順利。
地磁暴和機械的暴動,引發地面塌陷出一個巨大的坑,站在坑洞邊緣往下望,是閃耀著幽藍的一座機械地下城。
她想到補給站中看到的雜志,裡面提到過,往返的物資運輸車,經常被困在這種機械坑洞中。
艾薇在坑洞的邊緣發現了鬱墨的一隻鞋子,還有泰格經常佩戴的手鏈——細細牛皮編織,是聰聰送給他的禮物,泰格從不離身。
此刻,這手鏈斷茬處有狼狽的毛邊,艾薇舉起,左看右看,確認是被石頭磨斷的。
看起來就像他們失足跌落了這忽然塌陷的機械坑洞中。
艾薇讓晴空、雨雲和蕩蕩留守在上面,自己和松旭、辛藍一同下去。
蕩蕩猶豫很久,靠近艾薇,低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
“……你很了解辛藍嗎?”蕩蕩飛快地說,“我在他身上嗅到了太陽能電源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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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能電源的味道。
艾薇知道這句話的潛藏含義。
隻有仿生人,才會需要太陽能電源為身體供能。
她一僵,側身去看辛藍。
辛藍正在穿防護服,和松旭面色自若地談笑,不知在說什麼。
他植入芯片的眼睛碧藍如海,但現在看來,似乎隻是一種刻意的掩飾——
陣陣轟鳴。
——辛藍是仿生人?
——洛林讓他過來保護她,是知道他的身份,還是?
不。
巨大的震驚下,她冷不丁想到,第一次去洛林宿舍時,警衛提到過——
辛藍不住在這個宿舍中。
那個安保極其嚴密的區域會影響到機器人和仿生人的運行,所以辛藍不可能住在宿舍裡;辛藍和洛林關系那樣好,洛林不可能不知道辛藍的真實身份。
蕩蕩壓低聲音,隱晦地提醒艾薇。
“我不明白你和赫克託上將之間什麼關系,但你似乎很關注他——”
艾薇立刻否認,瞪圓眼睛:“怎麼可能?是你的誤會,我不可能關注他,你有這樣的誤解,也一定是因為我不喜歡他那種高高在上的態度和指責的語氣!”
蕩蕩說:“你的反應看起來不像不關注……”
在艾薇威脅的視線下,他又改口。
“總而言之,”蕩蕩說,“我相信上將對你毫無惡意,盡管他看你的目光就像看食材,但我能感受到他沒有傷害你的意思——我能嗅出人的情感。”
艾薇不想聽他說出更多難堪的話,她問:“你到底想說些什麼?”
“我想說,”蕩蕩告訴她,“如果你信任上將,那就可以信任辛藍;反過來,也是一樣的。”
“……多謝你的提醒。”艾薇低頭,整理好手腕上的飛爪,被欺騙後的感覺糟糕透了,可現在的她沒有任何心情去查探。
洛林並不如表現出的那樣仇恨仿生人。
他甚至還一直留下辛藍為他秘密工作,做他的心腹——
那,在此之前,洛林懷疑她“非人類身份”時,展現出的那種嚴苛、冷淡和不近人情,又是因為什麼?
下機械礦洞的最後一刻,艾薇還是告訴辛藍:“你不用跟我下去了。”
辛藍說:“上將要我保護好您——”
艾薇忽然抬手,在辛藍反應過來之前,手中未去除刀鞘的匕首已經穩穩架在他脖頸上。
比現在的洛林慢一秒。
比同齡時的洛林快兩秒。
辛藍眼中芯片晶體閃爍,忠誠地記錄著她的運動數據。
艾薇看著他碧藍色的眼睛:“芯片會記錄下現在發生的一切,對嗎,辛藍?”
辛藍點頭。
她問:“你會把所有信息都傳給洛林,對嗎?”
“那就告訴洛林上將,”艾薇從辛藍的臉色讀到答案,她斬釘截鐵地說,“我不需要任何保護。”
辛藍的眼睛閃了兩秒,凝視艾薇:“抱歉,我無法違背主人的命令。”
艾薇收起尖刀,失望透了:“隨你。”
她沒有再和辛藍交流,“主人”兩個字讓辛藍正式袒露了身份,也讓艾薇徹底意識到,洛林的真正所作所為。她大步往坑洞處走,高聲告訴松旭:“降落傘準備好了沒有?我們要下去了,記住,跟緊我——不要亂跑。”
借助著降落傘,兩分鍾後,艾薇穩穩地降落在地面上。
擅長計算一切數據的辛藍緊隨其後,寸步不離,他顯然意識到問題所在,嘗試和艾薇溝通:“主人不是故意瞞著您,因為……”
“因為他雙重標準嗎?”艾薇轉身,被這個稱呼刺痛,她連聲質問辛藍,“隻許他私下裡悄悄接觸仿生人,卻不允許其他人和仿生人往來嗎?你是有自主意識對吧?按照法律,你肯定也要——”
她止住話語,不忍心用“被銷毀”這樣的詞語來說辛藍。
——為什麼?
——為什麼洛林在意識到她是克隆人的時候,態度變得那樣冷淡惡劣?
艾薇一直在用“洛林敵視仿生人和克隆人”來安慰自己,直到現在,她才發現,事實並不如此。
他私下裡對待仿生人也很好。
甚至是比她危險性更大、更容易被察覺到的仿生人;洛林甚至還允許辛藍進入部隊,跟隨他,出入許多政府部門,從事正當職務——
隻是不是她。
滿腔的委屈在這個時刻湧上心頭,艾薇氣得雙手都在發顫,竭力讓自己冷靜下來,提醒自己,一定要穩住。
這種危險狀況下,她必須保持絕對的冷靜。
情感會嚴重破壞一個人的思考能力。
必須冷靜。
必須冷靜。
必須冷靜。
這個瞬間的艾薇,竟然希望自己不具備任何人類的情感,她想要將它們統統剝離出去——如果沒有感情就好了,她現在就不會這麼氣憤。
辛藍的眼睛亮了亮,敏銳察覺到這邊有著微弱的信號:“我很快就能恢復和主人的通訊功能,您現在有什麼想和他說的嗎?”
艾薇面無表情:“我隻想知道具體的離婚時間,現在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辛藍眼睛閃閃,還想再說些什麼,而憤怒的艾薇已經向不遠處降落的松旭走去。松旭的降落並不順利,他的降落傘被石頭劃破,有些狼狽地跌坐在地上,艾薇攙扶起他,幫他幹淨利落地解開困在身上的那些繩子。
松旭喘勻氣,眼尖,指著一個方向,驚訝地說:“……是鬱墨哥!!!”
艾薇轉身,在不遠處的機械垃圾堆上和破破爛爛的網布上,看到熟悉的身影。
銀白色的發,白色衣服,鬱墨安靜地側躺著,身旁是同樣昏迷不醒的泰格。
顯然,他們倆不慎從高空跌落,中間有殘破的網攔了一下,緩解了大部分衝擊,才沒讓他們粉身碎骨。
她匆匆跑過去,伸手試探鬱墨呼吸。
還活著。
松了口氣,艾薇用激光給上面的人發訊息,要他們放下能拉人上去的鋼索,她吃力地將鬱墨背在身上,指揮著松旭去背泰格——後者太重了,以至於松旭被壓得呲牙咧嘴,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了,才勉強將近二百斤的泰格背起,艱難地放在鋼索盡頭、僅能同時載重三人的鋼板上。
等松旭扶著昏迷中的泰格成功上升後,辛藍才說:“您可以先上去,讓我來扶著鬱墨——”
艾薇問:“我怎麼確定你不會趁機殺死他?”
辛藍為難極了:“主人還沒有下達過這種命令。”
艾薇說:“哦,還沒有——目前還沒有,但他的確有這個想法,對嗎?”
辛藍面色微妙,不合時宜地驚嘆:“您現在套話的技巧也和主人如出一轍。”
“我又不是他生的,別說這種我像他的話,”艾薇惱怒,她拒絕辛藍的幫助,艱難地背著鬱墨,固執地挺直腰板,冷聲,“你先上去,我現在很生氣,完全不想見到你。”
鬱墨氣息奄奄,聲音微弱極了:“……艾薇,別為了我吵架。”
“你不要說話,”艾薇生氣地大聲吼他,“我同樣在生你的氣。”
鬱墨沉默了。
他被艾薇吼暈了。
手腕上通訊器滴滴作響,地磁暴的影響減弱,微弱的信號恢復後,洛林在嘗試聯系艾薇。
艾薇拒絕了他的聯系邀請。
洛林沒有再嘗試呼叫她,而是聯系了辛藍。
片刻後,辛藍將通訊器放在艾薇耳側——
無論她多麼抗拒,仍舊能聽到洛林那冷靜無波的聲音:“你先上來,我在上面等你。”
他越是鎮定,艾薇越是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