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吧臺前,十分熟練地點單。
“要一杯泡了檸檬、茉莉和葡萄酒的朗姆酒,我下午打電話預定過。”
燙著1980年代流行卷發、戴四指寬黃色發箍的調酒師看他一眼:“加冰?”
“加,兩塊,”洛林自然地從懷抱中取出一根金條,輕輕放在桌上,“我希望能快一些。”
調酒師盯著那金條,笑了:“請去樓上309稍等。”
洛林頷首:“謝謝。”
艾薇跟著他往樓上走,殘破的木制樓梯上鑲滿了大大小小的液晶屏幕,顯示著各種各樣的廣告,“早A晚o”,“熬夜克星”,“明星同款”,“應召男,鴨”……五顏六色的光打在人的腿上,像無孔不入的蟲子。
艾薇小聲問:“暗號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隻是為了確認是否是取情報的客人,”洛林同樣低聲回她,“聽起來比較神秘而已。”
艾薇明白了。
就像天王蓋地虎,寶塔鎮河妖一樣。
純粹為了接頭。
到了。
309房間要寬敞明亮許多,艾薇剛坐下,就從窗子外聽到急切的一連串“哥!哥!哥!”
聲音太熟悉了,推開窗子往外看,毫不意外地看到,樓外狹窄小巷子裡,松旭正吃力地拖著不知是死是活的松鋒。
松旭那焦灼的聲音響亮地傳到樓上:“哥,你不能出事啊!你要是出事了,我一個人幫不了艾薇啊!你還沒為你那些惡毒的話向她道歉呢……哥,你怎麼翻白眼了?哎——哥!別打我!你骨頭都斷了,別打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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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薇:“……老師?”
旁邊的老師洛林已經皺緊眉頭,顯然沒想到會在這裡看到這兄弟倆。他長久地吸氣,像是在控制自己的憤怒。
“你在這裡等著,”洛林簡短地說,“拿好槍,我把他們送到隔壁就回來。”
都是他的學生。
松鋒也算半個。
洛林脫下黑色風衣,示意艾薇披在身上,那上面有他的徽章——
看著艾薇老老實實地點頭,在得知“克隆人”身份後,她沉默了很多。
她如此信任老師,甚至完全不會懷疑他的話。
“不會超過十分鍾,”洛林囑託,“如果有個穿花裙的奶奶上來,你就告訴她,是林洛讓你在這裡等她。”
艾薇震驚:“您這化名是不是有些潦草?”
“還好,”洛林邊走邊說,“畢竟我妻子甚至不知道我叫洛林;再復雜些,某個聰明的小野豬會更記不住。”
艾薇:“……”
洛林迅速下樓,打算處理一下意外出現在這裡的學生。
但在吧臺前,視線瞥到一道銀燦燦的流光,銀色長發如月光絲綢,用了一條紫薇色的發帶綁住,白襯衫胸前口袋中放了一枝長青藤的嫩芽。
是含笑的鬱墨。
洛林停下腳步。
今天是什麼日子?
艾薇的前男友們和現任丈夫的黑暗區見面會麼?
“西裡爾,”鬱墨向洛林優雅地微笑,精準無誤地叫出那個名字,“在赫克託家生活久了,你已經不記得故鄉了嗎?”
第34章 吻
洛林剛走下樓梯,鬱墨就注意到他。
離開基地和軍隊後,洛林仍舊嚴謹端正地穿著黑色襯衫,扣緊每一粒紐扣,黑色長風衣,戰術皮靴,黑暗區有很多人都會這麼穿,但沒有人能像他一樣,始終挺直脊背。
像他這樣的人,在黑暗區太矚目了,不適合隱藏。
洛林那張臉和氣質並不適合搞暗殺。
他完美的艾薇匹配到了軍隊中目前最強大的男性。
現在的鬱墨為這點感到欣慰。
“抱歉,”鬱墨抬起手,“我在整理醫療檔案上,看到你的就醫記錄——十四歲那年,接受過全身換血和腿骨更換手術——聽起來很悽慘——這個就醫記錄讓我忍不住多看了幾眼,發現您的曾用名和出生檔案;好巧,您竟然和黑暗區那個可怕的少年殺人犯同名……讓我想想,那個臭名昭著的西裡爾,似乎也是在十四歲這年銷聲匿跡。”
洛林看到他面前擺著一杯加了檸檬的朗姆酒,酒杯上印著曖昧的唇印,杯子邊緣卻幹幹淨淨。
是某位女性請的酒,鬱墨沒有喝。
洛林說:“你違背了醫院的保密原則,鬱墨醫生。”
“我隻想確認艾薇的安全,”鬱墨若有所思,“她對我、對她父母都很重要……當然,洛林先生,對你來說,她也是重要的——妻子,對嗎?但我並不能確定,’妻子’對你來說,是不是為了穩固地位的重要工具。”
洛林看了眼時間:“你確定要繼續浪費時間?”
“把辛藍帶走的東西還給我吧,”鬱墨微笑,“那塊芯片對你們而言毫無用處。”
“聽起來你很需要它,”洛林說,“你該慶幸發現這東西的人是辛藍,否則,現在的你應該在焚化爐中。”
鬱墨緩慢起身,糾正:“是這具身體在焚化爐。”
他如沙弗萊石的綠眼睛空曠,像看不到任何東西,或者,任何東西都無法通過眼睛進入他的大腦:“我無法想象,知道這個消息後的你是怎樣審問了艾薇……真希望你沒有傷害她,你看起來不像那種因為被欺騙而憤怒強,暴妻子的人。”
洛林說:“閉嘴。”
“談談條件吧,”鬱墨說,“我會為你保密,關於辛藍、冬冬、艾……”
他停下,似是不確定最後那個的威脅力夠不夠。
停下片刻後,鬱墨又說:“芯片你可以留著,也可以嘗試讀取;以你實驗室目前的力量,在和小寶離婚後,或許能解讀出芯片的內容——希望那個時候的你不要有什麼遺憾。”
鬱墨的聲音很低,聲帶沒有了之前的沙啞,就像更換過撥片的留聲機,嶄新,流暢。
洛林沒有接受他拋來的橄欖枝,直接問:“你們在她大腦裡裝了什麼?”
“我忘掉了,”鬱墨說,“答案在芯片中——你將它交給我,等我想起全部,再告訴你。”
洛林抬起手腕,看一眼時間,預估著小巷裡的松旭現在會被松鋒揍成什麼模樣。
應該沒什麼問題,兄弟倆看起來生命力都很旺盛。
“……老師!”
緊張的一聲打破凝滯的空氣。
艾薇一陣小跑到了面前,告訴洛林:“我剛剛看到了茨裡。”
她深呼吸:“……他走錯房間,推開我們的門。幸好燈光暗,他沒看清,很快就退出去了,現在在我們隔壁。”
艾薇確定自己沒有看錯,那頭囂張雜亂的頭發,緊繃的襯衫,她擔心的情況果然出現,對方襯衫的胸口處已經崩掉兩粒紐扣,露出大塊的小麥色月匈肌;哪怕是在黑暗區,這個人也不改高調的性格,看起來就像那些小廣告上的應召男鴨,還是熱情奔放、火辣騷包的那一掛。
他身後甚至還跟著話痨羅伯特。
這太可怕了,他們倆的威力可以炸臭整個第一區。
洛林說:“我已經聞到了。”
茨裡的香水味道太衝了,衝到某次開會時觸發了煙霧報警器,整個會議室的人都被澆成落湯雞。
她身上有其他的味道、或她的味道弄到別人身上,都會令洛林不舒服。基因裡的本能,也是那場手術後的缺陷,敏,感時期沒有完全結束。
艾薇緊張地問:“我要繼續上去等著嗎?還是——”
“小寶。”
艾薇轉身,看到鬱墨那瀑布流水般的銀發,還有溫柔的綠色眼睛,看她的視線中隻有純粹的、被提純過濾後的溫柔,再無其他。
她吃驚:“鬱墨!你怎麼也在?”
艾薇完全沒有注意到鬱墨。
洛林心情好多了。
他沒讓艾薇上樓,現在這個情況下,如果被茨裡發現,事情會變得更加棘手。
那個胸肌大腦子小的家伙有著比見識還狹隘的心眼。
洛林找酒保聊了幾句,在紙張上寫下一個新的地址,才去小巷裡將半死不活的松家兩兄弟拖走。
艾薇對黑暗區完全不熟悉,她甚至不知道洛林正在做什麼;到了黑暗區的洛林展現出另一面,話語也半真半假,處理事情遊刃有餘,就像那些老練的政客——
起初她以為洛林就像言情小說中描繪得那樣,是那種天生的、缺乏交際能力的家伙。
現在發現,事實並不如此,洛林的交際能力完全不低,且不論他如何能突破障礙將她順利洗掉嫌疑帶走;現在,在黑暗區的他更是遊刃有餘地與各色人等打交道,甚至還用十枚金鑄幣成功買通了路邊的幾個流浪漢,他們現在已經痛快地將茨裡進入黑暗區所有的隱私都暴露得一幹二淨,精準到他十分鍾前曾緊張地跑到公園松柏樹後排了野尿,因為抖動時太激烈,不慎抖掉襯衫的扣子。
如果不是洛林及時打斷,流浪漢先生還會講出他某些器官的顏色和長度,及排放頻率和習慣。
艾薇在這時發覺洛林做事真是滴水不漏,他隻是對學生非常嚴厲。
豐富的作戰經驗和閱歷,再加上教師的地位——老師和學生是天然的不對等關系,教學者和學習者,洛林的確有資格教訓學生。
這種嚴格的審核和教育,被很多學生當作了傲慢。
洛林選擇的新住處在對面三樓的旅館中,負責開臺的人看著這四男一女的搭配,見怪不怪,看了眼不停吐血的松鋒,麻木提醒:“如果弄髒了床單——”
洛林隨手往櫃臺上丟了一塊金子。
對方立刻閉上嘴巴。
房間隻有一張大圓床,松鋒氣息奄奄地躺著,鬱墨查看他的傷勢,旁邊的松旭緊張極了,不停鞠躬,問:“他還活著嗎?”
“還好,”鬱墨說,“隻是肋骨斷了而已,沒有戳到肺——”
“我已經聯系了這邊的一個醫生,”洛林抬手腕看時間,“大約五分鍾到達,松旭,你現在可以去巷口守著,這邊岔路多,你可以替他引路——黑車,車前蓋噴繪了一朵金色的玫瑰——順便告訴我,松旭,松鋒,對黑暗區一竅不通,你們究竟是怎樣通過學校的黑暗區警告考核的?”
松旭有些結巴:“……呃,那個老師人很好……”
“是好?還是不負責任?”洛林冷冷,“不必美化老師偷懶的行為;如果他嚴格為你們上了黑暗區知識課,今天的你們就不會蠢得像兩頭剛被閹割過的臭豬。”
……和“剛被閹割過的臭豬”相比,艾薇發現“聰明的小野豬”好聽多了。
她又很快反應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