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尊主做朝食呀。”鬼女笑眼彎彎地望著神色驀然錯愕的墨麟,“肯定是覺得尊主昨日辛苦,才會想親自下廚給尊主做吃的吧,尊主真幸福呢!”
山魈瞥了眼鬼女。
就算尊後下廚叫人受寵若驚,但他們尊主為了尊後的計劃忙前忙後,也受了不輕的傷呢,有這麼一位夫君,他覺得還是尊後更幸福一點!
鬼女又道:“醫師說您炁海消耗過度,得好好修養幾日才行,您還是先回去躺著休息吧。”
“大驚小怪。”山魈掃她一眼,“尊主哪次受傷不是睡一覺就好了?何時需要修……”
“不準告訴她我起來過。”
墨麟撤回了剛要邁出去的腳步,關上房門之前,他眸帶警告:
“繼續下你們的棋,要是露餡,拿你們試問。”
門迅速關上,徒留山魈站在原地,一臉錯愕。
回廊很快傳來少女的腳步聲,墨麟早已動作迅速地翻身上榻,闔上眼,他聽到少女在門外與山魈交談,詢問他是否醒來過,山魈卻欲言又止道——
尊後,您給尊主準備的朝食就這啊?
墨麟眉梢不耐煩地動了動。
管那麼多。
又不是給他吃。
房門被人緩緩推開,琉玉將託盤在床邊放下後回過頭,正好見墨麟緩緩睜開眼瞧著她。
“你醒啦?”琉玉將垂下來的紗帳掛上銀鉤,“我吵醒你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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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麟卻目光下移,看向她送來的朝食。
“這是你做的?”
“你怎麼知道?”
琉玉將砂鍋裡的白粥盛出一碗,興致勃勃地問:
“要嘗嘗嗎?”
他瞧了一眼砂鍋燒糊的邊緣,本該瑩白的粥裡浮著一些黑色殘渣,是火太大燒焦的米粒。
但墨麟哪裡會嫌棄這個。
妖鬼之主捧著那一碗再尋常不過的白粥,半點不見昨日煞氣與桀骜,垂順的烏發下,那雙眼如窗外潮湿青苔,透著氤氲暗綠。
他接過碗,舀了一勺又一勺,就這樣喝完了一整碗,才道:
“很好吃。”
琉玉有些微詫地眨了眨眼。
“但下次不用特意為我下廚,膳房不是你該去的地方。”
他好像還是不太會說軟話,琉玉忍不住笑,明明是在憐惜她,但聽上去總不像什麼好話。
“不是為你特意下廚。”
她託著腮,眼底明亮。
“這是丹髓送來的稻谷,裝在匣子裡送來的,金燦燦的一捧,和世族平日所食的仙米一樣,但產量卻更高,更重要的是——這是用你們九幽的土種出來的。”
據丹髓所言,《仙農全書》稱九幽的土為腐土,本不適宜尋常稻種。
但著書者發現,有吞瘴蠱蟲活動的地界植被繁茂,蠱蟲吞食腐臭的瘴氣,最終卻會排出一種甘露,而這種甘露則會淨化腐土,反而有助於作物生長。
所以,隻需要大量繁育這種蠱蟲,九幽就不再是百花不開的荒蕪之地。
當然,更重要的是九幽今後能在糧草上自給自足,不必被大晁的仙家世族牽制。
甚至說不定能夠反過來牽制他們。
想到此處,琉玉頗為感慨:
“我小時候覺得,天底下又醜又惡心的小蟲子都該滅絕,沒想到醜歸醜,但卻是個有用的好蟲子。”
聽了這話,墨麟眸色微動,想起了方才的那個夢。
他垂下眼簾,斂去眼底起伏晦暗的情緒。
琉玉攪了一下那碗粥,用墨麟的勺子嘗了一口。
“呸呸呸——”
她吃一口就吐了出來。
“怎麼是苦的啊!”琉玉愕然看他,“燒糊了你怎麼不告訴我?”
墨麟如實答:“這粥燒糊了的事實,我以為不用說你也看得出來。”
“……”
想到方才他面不改色的喝了一整碗,還以為這是特意給他做的朝食,琉玉又忍不住心軟幾分。
“你就這麼想吃我做的飯?”
她眸光燦然地瞧著他,窗外寒雨淅瀝,但內室炭火噼啪,暖香陣陣,烘得人耳尖有絲絲縷縷的燥。
墨麟剛錯開眼,就被她掰過臉來。
她湊得那樣近,幾乎能嗅到她發絲間的栀子香。
“不想嗎?”
他靜靜瞧著她,想用吻來回應這個問題,卻被她合掌截住。
琉玉有時候真是不明白。
他求。歡的時候什麼羞恥的話都說得出來,但卻會在這種最簡單的問題上閉口不言,能不回答就不會回答,千方百計地要避開她的問題。
想不想吃她做的飯而已,這是什麼很難回答的問題嗎?
墨麟很輕地嘆了口氣。
“想,也不那麼想,因為我想你對我做的事情很多,你打算每一個都滿足嗎?”
琉玉無所謂道:
“你說說看,說不定可以呢?”
他覺得她不是很可以。
墨麟跳過了這個話題,他靠在床柱邊,長腿支起,問道:
“方才我聽見月娘說,她過幾日要去鍾離氏接觸那隻叫做天甲三十一的傀將?”
“沒錯。”
琉玉放下了碗。
“據說用牽機傀杖強行收束起這些傀將之後,想要再重新啟用,必須由鍾離氏的內部的天級煉器師來操縱,所以過幾日會有仙都玉京的人來這裡,鍾離氏應該會趁那日再考校她一次,徹底確認她的天賦。”
墨麟抬眸瞧她:“你也要去嗎?”
“當然。”
墨麟抿緊了唇線,眉宇有一絲鬱氣。
“你擔心我的安危?”琉玉眨了眨眼,“沒什麼好擔心的啊,那隻傀將不都已經動不了了嗎?昨天都是被鍾離氏的人抬回去的。”
他卻心不在焉道:“我知道。”
但他的神情仍舊看上去心事重重。
接連幾日,琉玉忙著調派人手,護送假死的南宮曜安全回到仙都玉京,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突然意識到——
這幾日墨麟都早出晚歸,兩人忙得都沒說上幾句話。
收到鍾離氏邀請的前夜,琉玉才抓到子時歸來的墨麟,她用術法燃起琉璃燈內的燭光,照亮了衣衫褴褸的妖鬼之主。
“你衣服……怎麼回事?”
一身雪白寢衣的少女披發行來,詫異地看著他那身上被燒得破敗不堪的外袍。
他穿的是以前的舊衣。
墨麟見她拉起他的手轉圈細看,開口說的卻是:
“你怎麼還沒睡?”
琉玉掃他一眼:
“我要是睡了,怎麼能看到堂堂妖鬼之主把自己燒成乞丐的樣子呢?這是怎麼回事?”
墨麟對無量鬼火的操控,在無數次實戰中早已嫻熟得如同呼吸。
琉玉不是第一次看他與人交手,無論是現在,還是前世百年後的那個他,都不會有這樣的差錯。
說實話,琉玉第一反應就想到了當日的那個巨型傀將。
她攥住了他的衣袖,問:“是不是跟他交手之後,你傷得很重?”
墨麟怔了一下。
“不是……”
“不然怎麼會燒到你自己?”琉玉越說越覺得有可能,拽著他的衣袖令他彎下腰,“我今夜就傳訊給相裡華蓮,讓她從頭到尾的替你檢查……”
“琉玉。”
他反手握住她微涼的手指,輕聲安撫:
“我沒事,真的。”
倒映在他眼底的少女緊抿著唇,對視之間,仍然是一副不太相信他的模樣,墨麟看著她眼中因焦急不安而升起的水霧,拇指指腹輕輕地蹭了蹭。
他的妻子很擔心他。
或許是前世他給她留下了太慘烈的記憶,所以每一次他受傷的時候,他發現琉玉看他的眼神都會格外驚懼,和她平日從容鎮定的模樣截然不同。
墨麟很享受她對他的憐惜與珍重,卻舍不得她受如此驚嚇。
他隻能如實道:
“我是去修行了。”
琉玉怔松一瞬。
修行?
“還記得之前你舅舅與我切磋時指點過我嗎?那日與你舅舅全力對戰了一次,又跟那個……那個破鐵塊交手過,有了些靈感,想看看能不能再精進幾分。”
墨麟攤開手掌,掌中一簇鬼火有著與之前不太一樣的色澤。
是純度更高的無量鬼火。
琉玉替他高興之餘,又問:
“那你怎麼自己找地方偷偷練?怎麼不告訴我?”
鬼火撲簌一瞬,墨麟別開臉。
“……你要不說,今晚隻能打地鋪。”
迎上琉玉那副“沒錯又是這招但這招你就說吃不吃吧”的模樣,妖鬼之主遲疑良久,才緊蹙著眉,略顯生澀地開口:
“那個破鐵塊,如果真的正面打下去,我打不過。”
那日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墨麟心底就生出難以遏制的暴戾怒火。
他說不出來自己為何會對那隻傀將有如此大的敵意,明明它甚至無法開口說一句話,但他隻要看到那隻傀將靠近琉玉,渾身上下的每一寸血肉都在狂吠,想要將它從她的身邊驅趕開。
就好像……就好像它與他是互斥的兩端。
二者之間,水火不容。
如果它接近琉玉,那麼自己就會被遠遠拋開。
墨麟自己也覺得這個念頭實在有些莫名其妙,但光是對方的異火勝過自己這一點,就足夠令他生出強烈的危機感。
這一次它靠近琉玉似乎並無殺意。
那下一次呢?
等鍾離氏修好這隻傀將之後,它真要對琉玉不利,他能保護好她嗎?
琉玉從他眼中看出這樣沉重的畏懼,甚至有幾分垂頭喪氣的低沉,不僅沒有半分輕視,甚至還覺得他這副模樣實在可愛。
“我知道啊,而且我也打不過,那又如何?”
打不過想辦法就是了,又沒到死到臨頭那一步,這麼苦大仇深做什麼?
墨麟看著她毫無畏懼的清冽眸光,良久才道:
“……你不明白,那個東西,絕對不是尋常的傀將,我有個猜測……你還記得九方家派九方少庚去過崖山嗎?”
琉玉眼睫顫了顫。
“崖山天門,是封印天外邪魔的地方,我不知道他們做了什麼,但很有可能,那縷黑色異火,甚至是那隻傀將……都與天外邪魔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