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玉輕聲笑道:
“郎君自詡高貴,身份遠在庶人之上,可得小心珍重些,別到時候活不過庶人,再尊貴又有什麼用呢?”
“你——”
鍾無庸臂上雷矢噼啪閃爍,還未放出箭矢,就被後方南宮曜隔空掃來一腳踹飛數丈遠。
琉玉看著那邊塵煙翻滾,面上似有訝然之色。
月娘沒有演技,咧到耳根的笑容裡全是真情實感。
多踢幾腳!
踢得他滿腦是包,讓他再瞧不起人!
鍾離鶴隻冷然掃了琉玉和月娘一眼,旋即看向這滿院惶然動搖的世族。
“不愧是守衛王畿的光祿勳,實力真是強悍……”
“陰子實今日恐怕必死無疑了。”
“真要死了,不是在打鍾離氏的臉嗎?”
鍾離鶴心底冷笑。
陰山氏在兩大世族的圍剿下,已經日薄西山。
就算南宮曜實力再強又如何?
天底下,強者何止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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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軍萬馬,巨山壓頂。
半空中的南宮曜正一步一步朝鍾無庸和院中傀將碾壓而來。
躲在屋檐下的世族們有人不忍細看,也有人滿心後悔效忠於鍾離氏。
就在此刻——
蒼穹金光似乎驟然變色,一股幽暗晦澀的氣息在空氣中蔓延開來,如一場暴雨將至,帶著潮湿悶熱的炁流,霎時將眾人視野浸沒在一片深邃昏暗的濃綠中。
“快看上面!”
不知是誰驚叫一聲,所有人齊齊抬頭看去。
炁流具現而成的千軍萬馬,竟在衝天鬼火中燒灼扭曲——
南宮曜轉過視線,眸光精亮,看向牆外竹海內一路燒來的洶湧鬼火。
終於來了。
“是妖鬼墨麟!”
北宮盈大喊一聲。
她絕不會認錯那道鬼火,這就是那個害得琉玉小姐聲名狼藉的那個妖鬼!
申屠氏府邸內瞬間沸騰起來,原本躲在檐下的世族們更是往申屠襄身後再退三分。
這叫什麼大婚!
幹脆叫冥婚算了!他們今天搞不好都得給這對新人陪葬!
此時此刻,無數世族在心中痛罵鍾離氏,還有促成這樁婚事的鍾離靈沼。
要不是他們,能有今日之危!?
鍾離鶴與鍾無庸的凝重面龐終於舒展幾分。
雖然那隻巨型傀將不知為何出了些差錯,但還好,如九方家所言,今日若南宮曜真的來殺陰子實,妖鬼墨麟會現身站在他們這一方。
萬眾矚目之中。
那鬼氣森森的青年容色昳麗,像是幽冥深處化身的精怪,掌中熊熊燃燒的鬼火撩起風浪,吹得他烏發狂亂,發間透出的紅穗耳墜若隱若現,豔如鮮血。
在場無數世族大為驚愕。
他就是妖鬼墨麟?
他不是怪物中的怪物,怎會生得如此唇紅齒白,姿容秀麗?
但還沒等他們為妖鬼墨麟的容貌而松懈畏懼心,就見他隨風飄蕩的寬闊衣擺下有十六條觸肢扭動而出,猛然擊碎了南宮曜銅牆鐵壁般的防御!
隻需一擊!
天地間蕩開的餘波衝開屋瓦無數,院內花草紛紛折斷,飛沙走石,驚得無數世族不得不掩袖遮擋。
鍾無庸在風浪中生出笑意。
什麼狗屁南宮曜,什麼世族之首陰山氏。
又怎敵得過他們鍾離氏與九方家的合圍?
陰山氏的衰敗,就從今日始,今後史書工筆,提及今日,都會有他鍾無庸的名字!
他餘光瞥向人群中的琉玉,期待在此人臉上看到大驚失色的神情。
卻沒想到——
一片被吹得東倒西歪的世族中,那少女平淡清秀的面容上沒有分毫慌亂,反而比任何人都要鎮靜。
裙擺在亂流中飛揚。
她微昂螓首,如振翅欲飛的鴻鵠。
一種古怪的感覺爬上心頭,但鍾無庸無論如何都想不通。
妖鬼墨麟眼看力壓南宮曜一頭,南宮曜一死,殺她即墨瑰替靈沼小姐出氣就是順手的事。
她憑什麼這麼冷靜?
就在琉玉收回視線,低頭與抱住她大腿的月娘耳語時,一支裹挾著雷電的箭矢對準了她。
申屠襄喝止:“鍾郎君休要胡來!”
若讓一位世族家主死在了他申屠氏的宴席上,今後他們申屠氏有何顏面再開宴席?
鍾無庸蔑然視之,一擊雷矢飛馳射出,直奔琉玉的面門而去。
申屠襄要護著在場賓客,根本騰不出手,而且這一箭太快,在場其他境界不夠的人都未反應過來,那位即墨氏家主已被這一箭射飛數丈,身影驟然遠離了眾人視線。
鍾無庸立刻追上。
臂上弓弩炁流愈發兇猛,如他此刻膨脹的野心。
若他能帶著即墨瑰的人頭回到仙都玉京,必定能得到靈沼小姐的重用,再加上誅殺南宮曜的功勳,賜姓鍾離,指日可待……
他俯身以膝抵住琉玉小腹,欲將她就地射殺的一瞬。
佯裝暈厥的少女豁然睜開了眼。
-
一直注視著那隻巨型傀將的鍾離鶴忽而眉頭輕擰。
如假山般身軀龐大、四肢虬枝盤曲的傀將突然從混沌狀態中掙出,不再發出那種不詳的尖銳摩擦聲,隻是垂首站立,雙目的位置直直朝著某處凝視。
這讓鍾離鶴松了一口氣,緩緩將袖中緊握的牽機傀杖收了起來。
牽機傀杖能強行令傀將關閉炁海,變回尋常的提線傀人,也會失去所有的戰鬥力。
這東西隻在傀將失控時使用。
現在看著,那隻傀將似乎莫名其妙的又恢復了正常。
隻不過此刻的妖鬼墨麟對上南宮曜顯然佔著上風,無需這些傀將出手,應該就能除掉南宮曜——
“要我幫忙嗎?”
不知何時,即墨氏的那個小姑娘從人群中擠到了鍾離鶴的身旁。
鵝黃裙裳的小姑娘笑起來像迎春花,她十指之間攥著一堆改錐銼刀之類的煉器師常用的工具,蠢蠢欲動對她道:
“隻要你把那個牽機傀杖借我,我可以將這些傀將的實力再提升一個境界哦。”
鍾離鶴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
她用深邃目光審視著這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隻當小孩子玩鬧。
煉制傀將極具不確定性,一旦煉成,境界實力就已注定,即便是鍾離氏的煉器師也不可能改變,更何況這麼小的一個小孩子。
她若真能做到,多少有些驚世駭俗了。
鍾離鶴無暇理會稚童戲言,揉了揉月娘的腦袋:
“勝局已定,不必。”
月娘轉了轉眼珠,回想起方才琉玉小姐對她說的話。
話可不要說得太早哦。
蒼穹驟然昏暗,隱雷在雲層後炸響。
眾人看著裹挾著迅猛堅硬的雷電之勢的拳頭倏然而至,那妖鬼墨麟不過略遲頃刻,觸肢與落下的拳勢輕擦而過,就有骨骼折斷的輕微聲響起。
但更加震天駭地的還是那一擊重拳砸如地面的聲響。
亂流拍打,水霧四溢,申屠氏的蓮池水榭瞬間化為平地。
兵勢·八之式·雷動風舉
離得太近的世族猝不及防被池水淹沒,被周遭眾人緊拽著才狼狽上岸。
天爺。
這南宮曜簡直是個怪物。
北宮盈心有餘悸地往旁邊挪了挪。
而上空的妖鬼墨麟隻避了避鋒芒,下一刻便猛然衝至南宮曜眼前,燃燒著無量鬼火的雙手竟與南宮曜正面相撞!
“那個傀將到底怎麼回事兒?它身上浮著的那層異火,怎麼瞧著跟你的無量鬼火頗為相似?”
“不知道。”
墨麟語調冷淡,眸色陰鬱。
“方才琉玉被底下一個嘍啰射了一箭,您瞧見他在哪兒了嗎?待會兒順勢打到他附近,我來殺。”
南宮曜能感受到,那仿佛源源不絕的無量鬼火正在侵吞他體內生炁,若非墨麟留手,恐怕這無量鬼火甚至能燒至他的炁海。
……什麼江山什麼才人出來著?那句話怎麼說的?
南宮曜寒門出身,一時也記不起來。
“你還有空盯著琉玉,她有什麼應付不了的。”
正說著,南宮曜朝墨麟身後掃了一眼。
“先擔心擔心你自己吧。”
像是有一陣冰冷風雪從後方吹來。
底下眾人比墨麟看得更真切,鍾離鶴更是在看清來者的一瞬間露出愕然之色。
那金裳玉簪的身影——
手中通體瑩潤的玉劍——
人群中的北宮盈驀然睜大了雙眸,緊拽著身旁上官舟的手指用力得快要揪掉對方一塊肉。
北宮盈:“我看花眼了嗎?一定是我看花眼了吧!那個人,看上去怎麼像是……”
“陰山琉玉。”
上官舟怔怔出聲。
不隻是他二人,琉玉的身影映入眾人視野內時,每個人臉上都是同樣的震驚。
可又轉念一想。
就連妖鬼之主都出現在此地了,陰山琉玉與他同在九幽,收到消息趕來阻止他對自己的舅舅不利,也是情理之中。
甚至以陰山琉玉的能力,對此事一無所知才是怪事。
無數視線匯聚於上空。
就在玉劍劍端觸及到墨麟在外部設下的【勢】時,一瞬間,所有人都見到了無比震撼的一幕——
如罩子一般籠罩在上空中的【勢】驟然掀起漣漪,圍繞著那柄通體玉制的玉劍劍端,竟如風暴盤旋,最終蜂擁著朝玉劍倒灌而去!
在場眾多世族,就算從未親眼見過,也從口耳相傳的傳聞中聽說過這一式。
陰山氏世代相傳的【勢】——攻玉。
但申屠襄定睛細觀,又與他所知道的攻玉一式有些不同。
【攻玉】應該是激發修者炁海共振,釋出更強的【勢】,但此刻陰山琉玉發出的攻玉一式,卻不隻是遇強則強的招式。
炁海共振之餘……她竟將對方的【勢】吸納成了自己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