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舟愕然:“這人手裡的酒壺……好像是我們這家店裡的。”
他挑開旁邊的竹簾。
果然,旁邊隔間的位置上隻餘靈株,並無酒壺。
能有頃刻間瞬殺這些死士的能力,他們談話時用來隔絕的勢,對他來說必定如空氣一般。
“他肯定都聽見了。”上官舟苦笑,“我爹要是知道我在即墨瑰背後說她壞話,還被她的人抓到,回去後定是免不了一頓好打。”
申屠世英瞥了他一眼。
沒能在龍兌城成功攪局,真正免不了一頓打的人是她才對。
琉玉也被這一系列的驚變震得一時失語。
回過神來,她沒去看那名黑袍人,倒是撩開步撵的輕紗,對著酒樓上那道紅影道:
“是申屠氏的小姐?”
隔著樓上樓下,四目相對,琉玉彎唇笑了笑:
“許久未見,今日倒讓申屠小姐見笑了,上次一別,不知申屠小姐回去有沒有勤修射藝?若是技痒,我們這邊,隨時奉陪。”
樓上的諸多世族目光閃爍地在兩人之間打轉。
勤修射藝?難不成兩人還較量過?
方才不是說隻闲聊過幾句嗎?怎麼沒提這一茬啊?
申屠世英定定看了琉玉一會兒,皮笑肉不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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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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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兌城相裡氏宅邸內。
入數重門,尋了一處水榭,琉玉讓相裡華蓮屏退闲雜人等,又派鬼女攬諸等人在外把守,這才回過身來,對身後的黑袍人道:
“我就知道,有本事在那麼短的時間瞬殺那些伏擊死士的人,就隻有你了,舅舅。”
黑袍人發出雄健渾厚的笑聲,緩緩摘下兜帽,一隻寬厚大手在琉玉的發頂上揉了揉。
“上次見你,還是個小孩子呢,怎麼一轉眼就長成這麼大的大姑娘了?”
在水榭卷簾下坐著的墨麟審視著眼前男人。
與當日在龍兌城外見到的模樣相比,此刻的南宮曜褪去那一身九境巔峰的神勇煞氣,面容和善,看上去更像個尋常長輩。
墨麟眸色沉沉盯著他的手。
琉玉還允許他揉她的頭發。
平日她梳了發髻時,他不小心碰亂她都會生氣。
琉玉無奈道:“上次也不是小孩子,三年前而已。”
“怎麼不是小孩子?”南宮曜摸著下颌的胡茬道,“非得跟我過招,輸了還死撐著,結果轉過頭自己一個人抹眼淚,害得你娘對我一整日沒好臉色。”
琉玉愣了一下。
“……那都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所以說你那時小,都不記事呢。”
南宮曜大馬金刀地在墨麟對面落座,抬頭瞧她:
“不過現在可真是長大了,來之前你娘和陰山氏那幾位族老說起你在這邊的事,我還嚇了一跳,怎麼聽都不像是咱們家那個一心隻想著修行的大小姐會做的事。”
他雖沒有如南宮鏡一樣陪在琉玉身邊長大,但對琉玉的性情也頗為了解。
他這個外甥女,對族內那些七拐八繞的事毫無興趣,一心隻想著修行,偏偏族裡那些人也覺得這孩子是塊好玉,得一步一步細細雕琢,闲事都不讓她理會。
南宮曜卻覺得,女孩子就該摔摔打打長大,多見識人心險惡,方能長成一顆漂漂亮亮的樹,而非九方家的那個孩子精心培育的花。
那個什麼金縷玉,徒有形似,毫無神韻,南宮曜一貫不喜。
可從中州王畿到仙都玉京後,南宮曜聽了琉玉這番時間的動作,又覺得這孩子短短幾個月時間內轉變得太快,忍不住心生懷疑。
他的視線在墨麟身上掃了一眼,又轉向琉玉:
“如此用功,可是因為受了委屈?”
摔摔打打那是為了成材。
被人欺負,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有天大的委屈呢。”
琉玉在南宮曜和墨麟中間坐下,託著腮偏頭質問:
“說好的演戲,怎麼下那麼重的手?九境之內第一人呢,舅舅,下手不該這麼沒輕沒重吧。”
墨麟濃睫輕顫。
幽綠眼眸像是投入一粒石子,漾開一層漣漪。
“我這可不是沒輕沒重,你這個夫君為了演好這出戲,招招都賣力得很,你舅舅我是九境之內第一人,你夫君還是火燒無色城的妖鬼之主呢。”
南宮曜的視線在墨麟身上打轉,見他看上去竟無虛弱之態,也是心中暗贊。
“好小子,那日我見你傷那麼重,還以為你起碼得躺上一兩個月才起得來,妖鬼的恢復速度果然比人族強,不過還是得好好修養,你那傷,我瞧著都嚇人。”
他都怕一個不小心就讓他外甥女守寡了,這小子卻半點不知道怕的。
墨麟聞言神色有些動容。
南宮曜與陰山氏的長輩似乎不同。
對他似乎並無任何輕慢,就好像……他真的將他視為了琉玉的夫君。
不是妖鬼,就隻是她的夫君而已。
“……並無大礙,多謝……前輩關心。”
墨麟剛說完,就見南宮曜大手一擺。
“什麼前輩,你該隨琉玉一樣,稱呼我舅舅才是——哦對了,這個給你。”
見南宮曜掏出一個芥子袋,琉玉挑了挑眉,偏頭笑道:
“喲,還有改口費呢?”
“什麼改口費。”
南宮曜敲了敲琉玉的額頭,道:
“從玉京走的時候,幾個族老讓我給你帶的,你要的那些辦仙道院鬼道院用的書,還有些年份久的靈草,正好拿去給相裡氏的人煉成丹藥,助你破境,還有……”
最後取出來的一個匣子,才是給墨麟的。
“這個,族老們說是給墨麟的,我也不知道是什麼。”
琉玉有些好奇,墨麟更覺得意外。
陰山氏的族老會給他什麼東西?
漆匣緩緩打開,一縷異香飄出。
裡面是一匣子黑漆漆的丹藥,下面倒是有寫明這丹藥的用處,不過但凡男子,但凡有些閱歷的男子,自己不用,也會見旁人用過買過,故而對這縷異香並不陌生。
南宮曜面露訝色,視線在墨麟身上打量。
不會吧。
他這個外甥女婿,看起來也不像是需要這個東西的樣子啊。
墨麟叩上匣子,冷冷扯了扯唇角。
“勞煩舅舅替我轉告幾位族老,很貼心,但用不上,謝謝。”
第68章
不明所以的琉玉抽出匣子底下的紙條, 這才弄清楚這些丹藥是什麼用處。
玄陽補炁海,水屬補腎氣,主骨生髓, 耳及二陰開竅。
這個玄陽凝水丹是一種驅寒強體的滋補丹藥,因為用料昂貴,隻一匣子便值百金。
但琉玉聽聞, 這丹藥之所以這麼貴,主要還是因為一些別的用處。
“誰說用不上。”
仿佛沒瞧見墨麟掃過來的銳利視線,琉玉笑眯眯道:
“我收下了。”
墨麟知道陰山氏的族老為何會送這個。
無非是因為上次聯絡時,琉玉開玩笑說她快突破七境是因為雙修, 族老們面上雖覺尷尬, 但說不定還真把這話當了真。
隻要有助於他們家大小姐修行,臉面算什麼。
送!什麼都可以送!
但墨麟卻不理解琉玉為何會收下這東西。
那雙碧潭般的眸色幽幽凝視著她。
琉玉目不斜視, 這丹藥又不是光給男子補身體的,她就不能補了嗎?
最好讓她大補特補, 也叫墨麟嘗嘗在榻上求饒的滋味。
對面的南宮曜頗覺尷尬地摸了摸鼻子。
這幾個族老, 那麼大把年紀竟還關心小輩的床帏之事,還挺……為老不尊的。
跳過了這個話題, 南宮曜道:
“東西我反正是送到了,還是說回正經事……今日龍兌城內的襲擊,十有八九是申屠氏的手筆,看得出來,鍾離家的那個孩子對你可是恨之入骨, 可想好如何接招了?”
“誰說我要接她的招?”
琉玉眨眨眼, 故作無辜面孔。
“龍兌城外, 我都與申屠氏合力擊退了陰山氏的人馬,阻攔了陰山氏的勢力入侵妖鬼長城一帶, 我還以為我跟他們已經是同黨了,沒想到居然還耍這種陰招,真讓人難過。”
即墨氏冒頭冒得太強勢。
沒有哪個沒落世族的崛起是從連奪兩城開始的,而且還是從九方氏和鍾離氏手裡奪走的兩城。
若非這兩家的主力如今正一門心思在對付陰山氏,隻怕即墨氏此刻引起的矚目更多。
正因如此,琉玉不會再與任何人為敵。
並且琉玉相信,除了勝負心爆棚的鍾離靈沼之外,也沒有人會真正想與她為敵。
南宮曜似乎有所感悟,若有所思道:
“你是想與申屠氏聯手?”
“沒錯。”
琉玉把玩著芥子袋上的吊穗,慢條斯理地道來。
“鍾離氏又不是鍾離靈沼一人說了算,我若是鍾離氏的話事人,隻要我沒病,面對即墨氏這樣一個強勢崛起,又暫無依附的世族,與其打壓,不如收歸己用。”
世族是由利益堆疊而成的怪物。
鍾離靈沼或許會意氣用事,但鍾離氏不會。
南宮曜靜靜看著這個闊別多年的外甥女。
一貫敏銳的直覺令他覺得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但她嫁到九幽不過才幾月,與這個妖鬼之主的關系看上去也並無異樣。
“難怪你娘會將我從中州調來你這邊,看來果真是要將重心放在你這邊了。”
聽著南宮曜的感嘆,琉玉追問:
“玉京出什麼事了?嚴重嗎?”
“嚴不嚴重不好說。”
南宮曜負責王畿事務,對仙都玉京這邊隻知大概。
“但這段時間開始,九方和鍾離兩家,對陰山氏的攻勢越來越緊迫,以前還能說是暗流湧動,現在幾乎搬到明面上了——就說最近器煉司節符的事,就差與他們撕破臉了。”
墨麟側目問:“器煉司節符,何物?”
這個東西他不知道也正常,琉玉答:
“是經商用的通行符令,器煉司掌握天下法器,所有大型法器鋪,必須有器煉司派發的節符才被允許出售法器,因為種種原因,器煉司雖然掌握在鍾離氏手中,煉器工坊掌握在申屠氏手中,但整個大晁的法器鋪,大部分都在陰山氏名下。”
墨麟知道這個所謂的“種種原因”。
當初南宮鏡和陰山澤建起無色城,收容天下妖鬼,其他世族嗅到其中利益,為助陰山氏擴大無色城的規模,紛紛給出自家城池的路引,允許陰山氏的人進出搜捕妖鬼。
但南宮鏡卻不止做了這一件事,利用這些路引,她打通一條輸送路線,將陰山氏的坊市開遍大晁。
其中復雜程度,外人難以揣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