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沐浴,換寢衣。”
琉玉趴在榻上, 半露的肩背在琉璃燈下泛著玉色, 她偏頭,用水光潋滟的眸子看他:
“那你回來還愛我嗎?”
墨麟的動作滯了一下, 昏暗光線裡的那雙眼藏著隱秘的欲,令琉玉頓時覺得他似乎沒有領悟到這句話隻是個玩笑。
“回來再告訴你。”
他意味不明地落下這句話, 轉身打簾去了右邊的隔間, 似乎嫌換水麻煩,他幹脆就用琉玉洗剩下的水衝洗沐浴。
琉玉聽著屏風後的水聲, 輕輕翻了個身。
她指間握著的是從墨麟的懷裡摸出的那條五色絲,那種不適感仍然佔據著她的感官,一想到這上面是她的血,不適之餘,還有一種難以言說的惶惶不安。
九方少庚會出現在崖山天門, 是否就如當初她和墨麟猜測的那樣, 與天門封印和天外邪魔有關?
九方家想做什麼?
但凡是大晁人族, 應該都不會願意見到天外邪魔重歸人間。
可前世天門封印松動,和這一世九方家的人出現在崖山天門, 都證實了九方家真的在打天門封印的主意。
琉玉思來想去,隻有一個可能。
“——這東西就暫且收在我這裡。”
沐浴更衣回來的墨麟從她手中抽走了五色絲。
“借炁海封印它的氣息,不會影響你,也足夠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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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掀開薄衾,熾熱的體溫烘著澡豆的淡香,像一張密不透風的網將琉玉整個人都攏住,兩個人緊密地貼著,墨麟感受到琉玉的手指在撥弄他後腰的鱗片。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
他的氣息沉了幾分。
“和你經歷的……那一世相比,我們現在的這一世,已經有了變數,比如九幽一統,比如即墨氏的出現與相裡氏的覆滅,九方家必定會做出不一樣的應對,那麼,前世發生的那些事,就很有可能改變或者提前。”
琉玉輕輕頷首:
“這一世天門封印的松動就很有可能會提前。”
“天外邪魔可不是什麼通人性能溝通的物種,”墨麟用手指摩挲她的後頸,“九方家想借世人對天外邪魔的恐懼增加對天下兵力的掌控,順道除掉陰山氏,玩火自焚的風險太高了。”
琉玉仰著頭,帳內色澤豔麗的琉璃燈地打在她瑩潤的鼻尖和櫻色的唇上。
“你見過天外邪魔嗎?到底長成什麼模樣?”
墨麟撫摸著她冰涼的發絲,言簡意赅地答:
“很醜。”
臃腫的身軀,碩大的腦袋,長著肉芽的口器,滑膩扭曲的觸肢——將世間所有妖鬼最醜陋的樣子融合起來,就是天外邪魔的模樣。
他們完全沒有人的理智道德,是隻知道入侵、生存和繁衍的魔。
琉玉沉思道:
“如果神州之內,真的還存在天外邪魔,它隻能藏在杳無人煙的地方,並且被嚴加看管,否則以天外邪魔的掠奪本能,一定早就在人間大肆作亂。”
琉玉想得有些頭疼,因為她現在根本不可能抽出精力去找什麼天外邪魔。
這就像個不知何時會炸的隱雷。
一旦炸開,仙家世族必將匯聚崖山,合力加固天門封印。
——但琉玉直至現在,也不明白為何爹爹會在封印那日,在眾目睽睽之下搗毀陣眼,阻攔封印。
就因為這件事發生在眾目睽睽之下,無數雙眼睛作證,九方彰華才敢“大義弑師”,九方家才敢借此向陰山氏發動進攻。
如果弄不清這一點。
琉玉總覺得,這一世還會有重蹈覆轍的可能。
墨麟盯著她的神色,忽而開口:“要喝水嗎?”
上榻之前他便將茶壺放在了榻邊,琉玉回過神來,意識到方才在水榭一遭,她的確有些口幹舌燥。
於是點了點頭。
琉玉看他坐起身,面對她的背脊上遍布鞭痕與刀傷,眸光微微閃動。
倒了一盞茶的墨麟卻沒有遞給琉玉,自己仰頭飲下後,才俯身一口一口渡給了她。
唇舌在淡淡的茶香中勾纏,溢出的水澤順著她修長脖頸一路滑下,淌過彼此相接的部分。
琉玉有些受不住了,她發出含糊不清的語調:“夠了……”
“隻有你夠了。”他勾住她白得明晃晃的腿彎,側著身,緩而強勢地往下壓,“琉玉,你每次怎麼那麼快就夠了?”
半掩的窗外有風聲,有蟬鳴,還有嘰咕嘰咕的水聲。
不管是身體,還是思緒。
琉玉仿佛整個人都要融化在這場酣暢雲。雨中,再也無暇分神去想那些沉重又無解的難題。
他將她反抱在懷中,背脊貼著他的胸膛。
琉玉向下看了一眼,難耐又吃力地退拒:
“不行,墨麟,你不許……”
本就已經臨近了。
他還貪婪地逼近,想讓她擁有第二把劍。
“行的。”
他微汗的鼻尖抵著她的耳垂,帶著低低的喘。
“別怕,以後刀山火海,你踩著我過,權勢名利,我託著你去爭,隻要你搖一搖鈴——就算我隻剩一口氣,爬也會爬到你的面前,琉玉,你什麼都能做,什麼都能做到。”
前所未有的猛烈令琉玉緊緊攥住被面。
呼吸和低。吟被撞得支離破碎,完全停轉的大腦除了純粹的愉。悅什麼也不剩下。
她顫抖著,在他懷中低泣。
墨麟一點一點,舔舐她所有的眼淚。
-
辰時三刻。
相裡華蓮按照約定好的時間,來給琉玉送藥把脈。
垂帳重重落下,勉強攏了一件月白寬袍的琉玉闔目補眠,留一條手臂懸在外面給相裡華蓮診脈。
“……”
相裡華蓮緩緩抬頭,視線落在她手臂的指痕,和衣襟下的隱隱約約窺見的齒痕上。
她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身體尚未復原,即墨小姐還是節制些為好……至少人數控制一下。”
人數?
琉玉睜開眼,好奇地問:“這也能把脈把出來?”
相裡華蓮將琉玉的疑問當做是默認,容色濃麗的面龐上一陣青一陣紅。
她瞪著眼在琉玉身上翻來覆去地打量,似乎怎麼也沒法將眼前的女子和一夜御數夫的形象聯系在一起。
“……當然能。”
她竭力讓自己顯得見過大風大浪。
“得有……兩三人吧?即墨小姐年輕力壯,可以理解,但如今毒素未清,又因縱。欲導致體內炁流紊亂,本來喝三日藥就能全好,現在得喝五日藥,這藥又不好喝,即墨小姐這幾日最好多加節制。”
琉玉忍著笑,點點頭。
“對了。”
琉玉從枕邊的芥子袋裡取出一枚小巧石頭,交給正緩緩收回百草藤的相裡華蓮。
相裡華蓮將東西攤開一瞧。
竟是相裡氏的家主印鑑。
印鑑上的炁流已經散盡,琉玉沒有注入自己的炁流。
相裡華蓮有些疑惑地望著她。
“過幾日我們去拿下龍兌城的相裡氏,你也得跟著親自去一趟,有些話還是你們自家人轉達更容易聽進去。”
琉玉側臥在薄衾內。
平淡無奇的眉目,卻難掩活色生香的動人神態。
“要說話,還是得有個名正言順的身份,你說呢?相裡家主。”
良久,相裡華蓮才從震驚中回過神來。
“……我?你讓我當相裡氏家主?可,你怎麼能真的讓相裡氏的人,做這個家主?我的意思是,你不怕我叛變?不怕我和相裡氏的人聯起手來反你?畢竟我跟他們真的是同姓同族的一家人……”
琉玉緩緩坐直,將榻上的憑幾拉過來靠著,姿態慵懶地聽她說完。
“血脈相連的一家人,這樣的關系有時候的確很牢固,就像你和你哥哥相裡翎一樣,但有時候,親人和路上的陌生人,甚至仇敵,也沒什麼兩樣,就像你和相裡慎。”
“我既然想用你這個人,這點信任還是有的,也相信,你不會辜負我對你的信任,是嗎?”
相裡華蓮愣愣望著琉玉。
其實今日來之前,她對於琉玉安排了兩名妖鬼時刻監視她這件事,還頗有微詞,覺得琉玉是擔心她看過《仙農全書》後就翻臉跑路。
但今日,琉玉將這枚貨真價實的家主印鑑交到她手上,這意味著什麼?
她當然知道相裡慎的錢糧都在這位即墨小姐手中。
可相裡氏上萬族人,龍兌城本家六百修者。
不管是幼時接濟過她和哥哥的人,還是因父母亡故而欺負過他們的人,這些人今後的前程,乃至性命,都由她來裁斷。
這是權力。
是她生平頭一次,擁有了權力。
這位即墨小姐的確不必擔心她有任何叛變的可能,因為此時此刻的相裡華蓮隻覺得——
要是她來得再早一點就好了。
那樣的話,或許她哥哥就不必死,她也不必背負那麼多的命債了。
相裡華蓮噙著眼淚,緩慢而用力地點點頭。
-
太平城並未被相裡家佔據太久,勢力清理起來很快。
方伏藏巡城回來的時候,琉玉正命朝暝在水榭外燒毀所有無量海的庫存,不太好聞的苦澀氣味壓過池中芙蕖暗香,煙燻霧燎中,水榭外跪了一地的相裡氏修者。
他正想著要不要待會兒再開口,就見琉玉鼻尖翕動。
“你喝酒了?”
這嗅覺可真靈,難怪那位尊主不讓他在尊後面前抽煙呢。
“喝了幾杯,駐扎太平城的鄉紳豪族還有商戶,都在打聽即墨氏的來歷,和小姐的喜好,一個兩個還推得過,多了實在難推,就去歌樓略坐了坐。”
方伏藏拱手道:
“一切都是按照小姐所交代的說的。”
準確的說,應該是月娘交代的。
即墨氏起家於何處,祖籍何在,塢堡建在哪裡,族中說得上話的都有誰等等,這些細節都是月娘一手編造,專業到快給即墨氏寫出一部家族沒落的血淚史。
所以不管太平城內的這些人如何懷疑他們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即墨氏,方伏藏都對答如流。
琉玉託著腮,點了點臉頰道:
“那幾個在城內作亂的相裡慎餘黨呢?”
“也都解決了。”方伏藏瞥了一眼跪在下方的六七百名修者,聲音稍大了幾分,“烏止統領親自動的手,主謀當場斬殺,鬼……咳,那個法家的小姑娘在審餘黨,從罪也斬,但其他屬下在牢裡關半年就放。”
法家的小姑娘指的是鬼女,差點忘了,在這兒可不能將十二儺神的這幾位身份透露出去。
琉玉頷首。
見火堆裡那一批無量海燒得差不多了,又讓朝暝倒第二批。
她看向跪在院子裡的修者,道:
“我們即墨氏族小,人少,所以跟那些大世族比起來,規矩沒那麼多,除了廢物不收,其他的,不管是妖鬼,還是曾經給別的世族效力過的家臣,我這裡都收。”
“不管你們想不想投靠我,我先說我這裡的待遇。”
“第一,我給你們什麼價位的月錢,你們就幹什麼樣的活,不需要多,也絕對不能少,不用你們吃無量海當死士,但吃裡扒外偷奸耍滑,在我這兒就是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