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她已經有了經驗,記得追問這點蛛絲馬跡,恐怕這一世也就這樣稀裡糊塗被瞞過去,根本不會知道這些內情。
琉玉既有點生氣。
又忍不住生憐。
琉玉動了動抵在兩人之間的腳。
皙白得沒有半分繭子的腳力道很克制,輕柔得像一朵雲壓了上來。
她感覺到埋在頸窩間的呼吸急促了幾分。
“是那句詩……還是,說我們像尋常夫妻的那句?”
喘。息聲愈發沉而急,溫熱吐息噴灑在她頸窩與耳廓上,伴隨著綿密細碎的吻。
琉玉輕輕地踩著,碾著,因為從未試過,所以愈發小心謹慎。
她想對他更好一點。
忽然,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攥住了她的腳踝,墨麟幾乎是壓著她的耳廓道:
“太輕了,琉玉……再重一點。”
重得能讓他感覺到疼痛。
疼痛才能令他將她此刻的愛意銘記得更深。
第50章
離相裡氏莊園五十裡開外的主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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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風吹動長廊卷簾垂下的翠玉流蘇, 燭光映著庭中名為昆山夜光的牡丹花,九方少庚支著一條腿靠在窗棂邊賞了一會兒,忽而將手裡把玩的瓷杯扔入池中, 砸得那朵牡丹花瓣零落。
十七歲的少年勾起唇角,笑意純然惡劣。
轉過頭來,他對內室的主座上的相裡慎道:
“……之前巴巴地要將珍愛的女兒送到我們九方家結親, 現在星瀾被妖鬼斷了一臂,就要把這樁婚事從親生女兒改為族女,相裡家主,是不是太見風使舵了點?”
相裡慎滿面笑意, 略顯發福的身材配上一張八方不動的笑面, 宛如一尊彌勒佛。
隻是這笑面太一成不變,便浮現出幾分不自然的陰森邪氣。
“此話言重了, 二公子,不過是小女突染惡疾, 身體羸弱, 實在不知何日才能調養康復,星瀾公子近日也多災厄, 我請了谶語,恐怕是兩人命數相衝,倒是我家族女,與星瀾公子一道卜出的谶語十分吉利……”
九方少庚懶得聽這些廢話,緩緩豎起兩根手指。
“《仙農全書》再加兩卷。”
相裡慎思忖片刻:“百花卷與珍馐卷, 如何?”
絳紫衣袍的少年咧嘴一笑:
“我要仙谷卷與靈草卷。”
彌勒佛一樣的笑意淡了幾分。
仙谷與糧草息息相關, 靈草涉及各類丹藥, 包括無量海的配方,對於已經跌落二等世族的相裡氏來說, 每個都是命脈。
“舍不得?”
少年食指懶洋洋地抵著額角,故意停頓良久,指尖有節律地叩著桌案。
每一聲都像是某種無言的壓迫,相裡慎額角滑下汗珠。
“這個族女容色出眾,遠高於我女兒……”
“或者交出仙谷卷,以及兩百顆無量海,也是可以的。”
他的語調悠然,敲擊桌案的速度卻愈發急促。
相裡慎情不自禁地去看他的手指:
“仙谷卷實在是沒有辦法……靈草卷,靈草卷,外加十萬金,這個條件如何?”
桌案上的指尖忽而停了下來,不知為何,相裡慎仿佛感覺心髒被人猛然一攥。
短促地停頓之後,敲擊節律變得沉而緩,一下一下打在心口,如浪潮一層層撲來,不知何時就會溺住口鼻淹沒而上。
“相裡家主,您自己聽聽這話,您覺得呢?”
汗如雨下。
相裡慎臉色慘白如紙,呼吸急促。
“……那便再換一人,無量海真正的制造者,相裡氏旁支之女,相裡華蓮。”
少年雙眸凝視著他,不知何時散開的勢似有收回的徵兆,相裡慎這才察覺到,方才他對自己是在用勢鎮壓,再輔以法家之術施壓。
但話已出口,再無轉圜之地,相裡慎也隻能繼續說下去。
“自從陰山氏平定相裡虎叛亂之後,我們相裡氏便日漸衰微,族中人才凋敝,華蓮是年輕一輩中難得一見的天才,若得此女,無量海必定得以完善,發揮它真正的功效,再與九方家血脈相融,不比《仙農全書》一本死物更有價值?”
九方少庚沉默了好一會兒。
兩個砝碼壓在天平兩端,無非是在賭對方更看重眼前之利,還是長遠之利。
庭中。
鍾離靈沼正在池畔洗劍。
襻膊將寬袍大袖束起,端坐矮凳的少女慢條斯理地清潔手中劍鞭,瑩白如玉的手指以軟布擦拭這把可擊穿重甲的武器,如深閨貴女撫弄琴弦般輕柔。
燕無恕立在她身後,朝他們走來的九方少庚拱手見禮。
“仙谷卷應當是沒可能的,”鍾離靈沼聲線寒似冰稜,毫無情緒波動,“靈草卷總歸拿到手了吧?”
“沒有。”
鍾離靈沼緩緩抬眸:
“你談了個什麼?”
“自然是給我堂弟另擇了一位賢惠夫人咯。”
九方少庚瞧著池中暗香浮動的芙蕖,翹了翹唇角,又將視線落在燕無恕身上。
“刑名之術學得還不錯,靈沼,你們家何時養了這樣一條好狗?”
燕無恕面上笑意不變:“能幫上二公子,是屬下之幸。”
鍾離靈沼垂目拭劍:
“不管你們談妥了什麼,十日後,新一批無量海,鍾離家要分三成。”
“煉器世族,要那麼多死士做什麼?”
鍾離靈沼薄冰似的寒眸落在語氣戲謔的少年身上,忽而道:
“你要跟我論這個,那不如我們先來論一論你在宴席上令申屠氏女眷受辱之事。”
申屠氏依附於鍾離氏,遇到這麼大的事,自然第一時間求到鍾離家門下,希望能替他們責問九方家,討個公道。
可惜這世道,人與妖鬼有高低貴賤之分,人與人之間同樣如此。
九方少庚知道鍾離家不會為了一個小族旁支向自己發難,有恃無恐的他面上笑意惡劣:
“整個仙都玉京誰不知道我討厭陰山琉玉?她敢在我出席的宴會上模仿陰山琉玉的裝扮,就別怪我不給她留面子。”
鍾離靈沼冷笑一聲。
她舉起打磨光潔的劍鞭,折射冷月的劍刃散發點點寒芒。
“當初陰山琉玉騎在你身上揍你的時候,你連眉頭都不敢皺一下,現在倒是威風起來了。”
九方少庚緩緩轉過頭。
“你本事大,從靈雍四試再到我長兄,也沒見你贏過陰山琉玉一次。”
兩道視線在半空相交,燕無恕覺察到什麼,悄無聲息地退至後方。
果然,下一刻兩股洶湧炁流相撞,庭中價值千金的名貴草木紛紛遭殃。
氣性真大。
退至安全處的燕無恕,朝太平城的上空漠然望了一眼。
前些時日,他收到父親的傳訊,稱終於收到了月娘的消息。
月娘稱自己已投身某個世族,以後每月寄回一金,無需尋她。
但父親憂心她安危,且家中法器鋪人手不夠,仍要燕無恕想辦法尋回月娘。
看著眼前這兩個恣意任性的世族少年,燕無恕瞳色如墨。
……月娘所投身的家族,最好與他是同一陣營。
否則,他非扒了她的皮。
-
“姓名,籍貫,年齡。”
“褚攬,西境虞淵華胥城人,年二十七。”
相裡氏莊園,雷巖與幾位副管事看著由攬諸一人翻耕播種的靈田,眼中滿是贊賞神色。
看這速度和體力,這個叫褚攬的人一個人一天就能忙活十畝地的活,而且看著還挺遊刃有餘。
雷巖笑眯眯瞧著這個人高馬大的青年,眼神仿佛在看一頭不需要喂草料也能不停幹活的老黃牛。
“月錢一月一貫,吃住皆在莊子上,你和你那位同鄉都能享受特例,飯管飽,你們要是身上有餘錢,也可以交租子,租相裡氏精耕的靈植田,月錢還能往上漲漲……”
“不用漲,能吃飽就行。”
攬諸撂下第五碗麥飯,頭頂的紅發已經用藥汁塗成黑色,他揚手衝後面伙夫道:
“這麼點飯喂鳥呢?再來三碗!”
雷巖笑容微凝,轉頭跟身後的副管事使了個眼神。
也不能管太飽了。
明天開始給麥飯裡摻點水吧。
“先別隻顧著吃,”雷巖問,“你們那位同鄉說,你們鄉裡還有不少人沒活幹的人,怎麼這一次就來了你們十來個?”
攬諸大馬金刀地窩在椅子裡,笑了笑:
“這周邊那麼多世族都在招攬流民,我們一窩蜂地都跑過來,萬一你這兒要是不收那麼多人,這跑來跑去把肚子跑空了,誰管我們飯?”
雖說有故意吊胃口之嫌,但攬諸所言合情合理,若是他們真的一呼百應而來,反而容易令人生疑。
雷巖身旁的副管事附耳低語:
“這群流民有好些連戶牒都拿不出,怕是有不少人來路不正,要麼是逃奴,要麼就是逃犯,我看收幾十個也就差不多了,再多,怕是有隱患。”
又有另一人道:“你這不是說的廢話嗎!這些人要是身份沒問題,就我們給的這三瓜倆棗的月錢,還有這塞牙縫的口糧,誰會來幹?”
“說得對。”
一名副管事捻須沉思。
“離交付不死草、龍鱗芽、五蘊果還有八日時間,要想湊足上頭交代的分量,灌下去的催苗靈液就得一車一車的拉,但今早主宅的人又派人來傳話,意思是叫我們還想辦法壓壓成本——已經壓無可壓了,現在除了從人力上下功夫,沒別的辦法。”
雷巖沒吭聲,但心中也是這樣想的。
在相裡氏的靈田內,這些澆灌了催苗靈液的仙草靈植,最快能五日一收。
但前提是得趁這些靈液在土中的有效期,栽種更多的種苗,才能提高產量,降低靈液的消耗。
需要更多的人力,並且,人力成本還不能增加,隻能再往下壓。
神仙來了也頭疼。
可沒辦法,事要是辦不好,這些世族隻需一聲令下,監管莊子的修者動幾根手指頭,就能再換一批能辦好事的管事上任。
這個世道,循規蹈矩遵紀守法的人,隻有早死和晚死的區別。
不遠處的田裡,由墨麟下令調來的妖鬼幹完了白日管事給他們安排的活,正順手在幫莊子上年紀大些的老人翻地。
說是老人,其實也不過五十出頭,常年的飢餓與勞作令他們華發早生,佝偻羸弱。
“真有勁,你們從早上到了以後幹到現在,真不累啊?”
那偽裝成尋常人族百姓的妖鬼抬起頭,茫然地啊了一聲:
“這才哪兒到哪兒?擱我們從前,再翻兩倍也都幹完了,你們這兒一天還管兩頓飯,累什麼?”
這妖鬼正是從玉山調來的。
做慣了每日隻休息一個時辰的採玉人,突然被調來這邊做這種再輕松不過的農活,一點不覺得累。
更何況尊主承諾,幹完這票,回九幽就給他們分新屋舍,這活幹起來更是渾身都是勁。
那日懟過琉玉的年輕女子不禁側目。
她小聲與丈夫議論:
“一口氣來了十幾個人,能幹一百個人的活,這莊子明日不會還要招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