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便你,你是九幽的尊後,這種小事自己下令就行,不必問我。”
“那這樓裡的東西……”
“你不能動的東西我自會收好,其餘的你自己決定——還有什麼問題,一並問完。”
琉玉答:“哦,沒了,你忙去吧。”
“……”
她這樣好說話的態度,倒叫墨麟有些不適應。
說起來,她還沒有正面回答,為何會突然改主意要住在極夜宮的問題。
……或許是覺得住在集靈臺太遠,不能更近距離的監視他?
所以糾結了一夜,寧可忍受著跟他住在一起的不適,最終也還是改了主意。
除了這個理由之外,墨麟想不出別的可能。
“诶等等。”
墨麟心頭一突,第一反應便是——她該不會又後悔了吧。
然而少女腳步輕快地行至他身前,眸中潋滟含笑:
“我今日會開通訊陣與仙都玉京通訊,你放心,就是想問問家中情況,不是要說傀儡人面蛛或是九幽的事。”
北荒九幽與南陸相距甚遠,必須使用通訊陣才能互通往來。
而通訊陣一旦啟動,就會被九幽的天音雲海察覺,最後由監測天音雲海的人上報給墨麟——這個東西大晁的每個世家都會用,所以琉玉會事先告知他一聲,以免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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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繃的肩膀微松。
隨後又發現,她離得有些近了。
近得幾乎能聞到她燻發香的味道。
妖鬼之主錯開視線,聲線平淡:
“說了也無妨,你嫁過來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
“那你呢?”
四目相接。
少女眸光燦然若星。
“你娶我,為的又是什麼?”
墨麟呼吸微滯。
有那麼一瞬,他幾乎有種被她看穿的錯覺。
幽幽眼瞳掃過後方伸著腦袋試圖偷聽的十二儺神,收到警告的眾妖鬼連忙四散離開。
良久。
“……自然是為了九幽的休養生息,不然,你以為是什麼?”
他收回視線,落在眼前昳麗無雙的面龐上,語調平靜而冷淡:
“別太自戀。”
直到那截松綠衣擺從她身旁掠過,琉玉才回過神來。
她眯了眯眼,望著綠衣妖鬼的背影冷冷一笑,嘀咕道:
“——渾身上下嘴最硬。”
抬腳下樓的妖鬼之主踉跄半步。
待墨麟再朝廊道望去時,卻不見琉玉人影,隻見燦金色發帶隨著發絲揚起,如一隻翩然振翅的蹙金蝶,消失在拐角處。
“尊主,”耳畔響起鬼侍沙啞嗓音,“陰山琉玉……今日似乎多有異樣之舉。”
誰都知道這位大小姐嫁來九幽的目的。
偏偏就在她正式嫁入極夜宮的第一日,就生出了傀儡人面蛛的禍事,繼而引發十二儺神的動蕩——
這一切,會不會是她的自導自演?
她與玉面蜘蛛,是否暗中聯手,欲攪亂九幽局面?
鬼侍剛說完,就察覺到一道居高臨下的目光,定在他垂下的頭顱上。
“你叫她什麼?”
背脊微微出了些汗,黏膩地貼在皮肉上,鬼侍的頭低得更深了些。
“屬下口誤,是……尊後。”
釘在他身上的目光終於移開。
鬼侍小心翼翼地松了口氣。
片刻後,傳來妖鬼之主冷淡而威嚴的聲音:
“但有一點你說得沒錯,她今日的確有些異樣。”
竟莫名其妙地……
對他笑了好幾次。
第5章
“小姐今日的下馬威……會不會太厲害了些?”
小爐上水沸翻滾,朝暝提壺溫好茶器,置茶衝泡。
茶葉在沸水中翻滾舒展,散開微苦帶澀的茶香。
“雖然這些妖鬼大多腦子笨,但偶爾也有幾個好使的,萬一自作聰明,覺得這一出是小姐聯合玉面蜘蛛安排的,豈不是引火燒身?”
“會嗎?”
琉玉捧著茶盞淺啄一口,望向身旁的少年護衛眨了眨眼,眼瞳純然:
“那可真是冤枉好人呢。”
其實一點也不冤枉。
因為,琉玉的確和與玉面蜘蛛為首的降魔派聯手過。
所謂降魔派,指的是一群不滿九幽妖鬼與大晁人族共存,一心重開天門,期盼天外邪魔重降於世的瘋子。
他們憎恨人族,同樣也怨恨墨麟。
恨他明明有如此強大的力量,卻甘心與人族共存,不肯替他們報百年為奴之仇。
琉玉見過這些瘋子是如何在九幽攪動風雲,殘害無數妖鬼與尋常人族,也見過他們在墨麟負傷歸來的路上暗中設伏,在他腰腹留下深可見骨的傷痕。
但琉玉依然與他們聯手了。
她那時並不信墨麟。
隻覺得他一旦知道陰山氏搖搖欲墜,就會利用她,掌握陰山氏殘餘的力量,為他日後入侵大晁做準備。
所以,琉玉與降魔派達成了共識——
她替他們擺脫墨麟的圍困,而玉面蜘蛛等人,替她牽絆住墨麟手下的妖鬼主力,好讓集靈臺的其他人能夠順利撤至妖鬼長城以南,回到仙都玉京支援當時已經風雨飄搖的陰山氏。
琉玉垂下眼簾。
——與玉面蜘蛛這等雜碎聯手,真是琉玉這一生中難得的不齒之事。
哦,不對。
她重生了,前世那些,怎麼能算數?
琉玉握緊杯盞的手指松了松,仿佛說服了自己,眼神也理所當然幾分。
她微微後仰,窩在躺椅裡想:
殺她身邊的女使,挑唆她與極夜宮勢如水火,將她在九幽逼至孤立無援的境地——
她得親手將玉面蜘蛛做掉。
然後假裝前世她背刺墨麟這件事,從來就沒發生過。
嗯。
非常完美。
琉玉想得入神之際,朝暝卻有些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
抬眸見琉玉朝他瞥來一眼,朝暝很快放棄糾結,開口問:
“屬下並非是想質疑小姐的決定……隻是有些好奇,小姐為何突然改變主意要留在極夜宮?是發生什麼了嗎?”
晴光疏疏穿過山櫻花的間隙,灑在雀藍鎏金的裙擺上,似浮光躍金,華貴奢靡。
闔目假寐的琉玉緩緩道:
“你覺得,陰山氏如今勢頭如何?”
有些不解,但朝暝還是很快回答:
“如日中天,方興未艾?”
“不,”琉玉抬手遮住過於刺目的光,睜開眼道,“是四面楚歌。”
四百年前邪魔現世,傾吞大晁,帝室昏聩,世族崛起。
相裡氏先祖一劍劈開天門,與各家世族的先祖一道合力,將邪魔封印在天門後,史稱封魔之戰。
混亂黑暗的前晁終結,被相裡氏先祖扶持的新帝改年號為照夜,意為照徹長夜,天下大吉。
新朝開啟的同時,也開啟了相裡氏長達百年的輝煌。
百年來,相裡氏才俊輩出,但也在最鼎盛時,出了一個意圖染指中州帝主之位的野心家。
一夕之間,大晁眾多世族凝聚成團,將相裡氏這個龐然大物分食殆盡,最後隻餘下一個二流世族苟延於世。
大晁幾大仙家世族,寧可相互掣肘,也絕不願見一家獨大。
彼時與帝主共天下的相裡氏,正如今日富可敵國的陰山氏。
朝暝一點就通,若有所思道:
“……可小姐不惜嫁來九幽,不就是為了借聯姻之名監視九幽,向大晁傳遞情報,證明陰山氏並無異心嗎?要是真的與九幽結成同盟……那各世族,不是更有了討伐陰山氏的由頭?”
琉玉笑:
“既然是由頭,沒了這個,還有那個,人欲殺我,與我何幹?”
前世的琉玉兢兢業業地替大晁的那些人探查九幽情報。
墨麟何時何日受了什麼傷,這個月修為又精進幾分,九幽有誰不服墨麟,是心向邪魔還是心向妖鬼——全都事無巨細地傳回大晁。
可結果呢?
他們照樣誣陷陰山氏裡通外敵。
通的還不是有一半人族血脈的妖鬼,而是被封在天門後的天外邪魔。
當年魔禍,令神州陸沉,百年丘墟——與天外邪魔扯上關系,比當初相裡氏謀逆罪名更大,天下人人得而誅之。
既然不管她怎麼做,那些藏匿暗中的世族都想要陰山氏死,那就意味著,她做什麼都可以。
自證清白這種事,她絕不會再做。
如無意外,大晁有名有姓的世族都有她的仇敵,既然都要殺個遍,要緊的隻有輸贏——誰會在乎必死之人的想法?
哪怕是汙名滿身的活著。
也好過全族覆滅,怨血化土。
“要是這樣的話……咱們前段時間做得是不是太過火了些?”
朝暝輕咳兩聲,掩飾略帶尷尬的神色。
“那邊那個叫山魈的妖鬼,看我們眼神可很不友好呢。”
順著朝暝所指的方向看去,隻見滿身銀飾的藍衣少年雙手以炁流託起十多件家具,一步步走得氣喘如牛,連背脊都壓彎了幾分。
而一身紗裙的玉京女使站在路邊,用疏離而客套的語氣道:
“還要勞煩山魈大人動作快些,午時之前需將這些大件遷入樓內,午後我們才好布置內室,灑掃清理……”
山魈忍無可忍:“你們到底帶了多少東西!是把整個陰山家都搬來了嗎!!”
庭院內的眾多女使紛紛對視幾眼,掩唇吃吃笑了起來。
“山魈大人說笑,小姐勤儉,說極夜宮的東西都還挺新,丟了怪可惜的,這些隻是三件內室與中堂所用,小姐大部分嫁妝都還留在集靈臺呢。”
“小姐在陰山家閨房裡的榻足漆案,屏風花瓶,要比這足足多三倍有餘,真要全搬來,恐怕得要整個十二儺神幫忙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