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點。”季清羽誠實地小聲道。
心裡已經在瘋狂問候肇事者全家了。
鄭明月反過來安慰她,“我跟王院長是很多年的交情,他說沒事,就一定沒事。”
鬼使神差地,季清羽問道:“……對了,爸爸釣到魚了嗎?”
鄭明月撲哧笑了起來。
聽到妻子的笑聲,正在窗臺那兒跟兒子說正事的馮董望了過來,看似松弛,其實一直緊繃著的身軀稍稍放松了些。
馮成則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
季清羽似有感應,偏頭,對上他的目光,彎了彎眉眼。他忽然記起,她很年輕,比他要小六歲,然而在她的眼神中,他居然看出了安慰之意。
馮董帶著鄭明月走出病房,乘坐電梯來了地下停車場。
他沒跟著上車,鄭明月知道他有事要去辦,卻還是拉了他一把,低聲提醒道:“洛老年事已高,有話好好說。”
馮董似笑非笑:“我跟那老東西可沒話說,他不把那腦袋當擺設的小崽子打發到非洲去挖礦個二三十年,這事沒完。”
想起自己家裡也有這麼個東西,他頓時也笑不出來了。
第056章
馮董姍姍來遲,比約定的時間晚了一個鍾。
剛剛邁過八十大關的洛老依然精神矍鑠,手裡盤著佛珠,見人來了,客氣地起身。
“您坐,您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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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董松了松衣領,一派和煦笑意:“真不好意思,讓您等這麼久,實在是沒法子,醫院那邊走不開,一大堆的破事要處理。”
馮成則的態度很清楚,實在不願意對外以任何形式跟洛家扯上任何的關系。說白了,景城這些家族,即便是內裡一團糟的洛家,對外也是要臉的,人們的注意力往往不會被事故吸引,反而會盡力去挖掘事故背後的原因,替肇事者找一個理由。
不過讓馮家吃啞巴虧,那也絕無可能。
因此直接驚動洛老,他孫子孫女一大幫,除了特別疼愛的那幾個,其他的對他來說跟家裡的花瓶沒什麼區別。
花瓶隻能用來當擺設,真要給家裡惹了麻煩,自然要挪出去,挪得遠遠的。
必要的時候打碎了扔了也不是不可以。
洛老聽了馮董這話,面色一僵,繼而又笑道:“我那不成器的孫子還讓他在外面候著,不如讓他來賠禮道個歉?”
馮董抬了抬手,制止,“不必。”
他微笑道:“我這人年輕時就沒規矩,老了老了,也想給我孫女做個榜樣,連他爸我都沒見過,直接見他……”他搖頭,“不太像話。”
他想,八十歲,的確是年紀大了。
看著跟七十歲一般,思維也慢了,否則怎麼會說渾話?
當爹的都不配到他面前來吭氣,他反而還要見當兒子的?
洛老表情凝滯,手握著手杖頭,緊了緊,接下來談的不過是給馮家的種種交待。半個小時後,馮董神清氣爽地離開,洛老已經被膈應到要讓助手給他喂救心丸,揮了揮手,中氣十足地道:“叫那個……”
他停頓,一時沒記起那個孫子的名字。
助手提示:“洛崇。”
“叫他進來。”
洛崇今天確實是一時衝動,他那個圈子狐朋狗友一大堆,中午就組局,有人以無奈的口吻說差點被伯父拉去當壯丁,去湖邊甩鉤倒是沒問題,但聽說馮家兩個兒子也過去,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他這個草包還是別過去當對照組丟人現眼了。
馮成則自然不用說,雖然都是景城人,父輩祖輩也打過交道,但他跟他們壓根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那人又提起馮昱,在景城的婚戀市場上,回歸的馮昱絕對算得上香饽饽。
其實在洛崇的心裡,現在的姐夫不如馮昱。
當年眼看著姐姐苦盡甘來,他也為她欣喜若狂,卻沒想到半路殺出個程咬金。姐姐心裡恨不恨他不知道,但他是恨的,新仇舊恨一起湧上心頭,他拿起車鑰匙就出門了。
他沒想過真的要做什麼,隻是想逼停那輛車,警告那女人以後有事衝他來,別鬼鬼祟祟使那些手段。
可他怎麼都沒有想到車裡的人是馮昱,還有馮成則!
現在他整個人後背發涼,冒著冷汗。
雙腿跟灌了鉛似的被拖著進來,還未開口,爺爺的手杖就狠狠地抽了他一下,骨頭都好似被敲碎了一般,疼得他痙攣。
洛老喘著粗氣,將手杖扔給助手,其意味不言而喻。
不管怎麼逼問,洛崇咬緊了牙關,還是那句話,“是不小心,是意外,我沒看清,不知道那是馮總的車。”
洛老都氣笑了,“沒看出來,家裡居然有個瞎子,你爸媽瞞得不錯。”
他叫來律師,重新更改了財產分配。他這幾年來靠著這一手,把孩子們當猴在逗,這個令他開心了,就動動筆,多分點錢,那個惹他不快了,在原本的基礎上剝一剝。
孫子腦子不清醒,多半是當爹的沒教好。
連教兒子都不會的蠢貨,也沒必要給什麼東西,給了也是扔水裡。
洛宅裡,有人笑,有人罵,有人哭。洛崇知道自己馬上就會離開景城,並且以後也不會再有機會重回景城,僅剩不多的時間,讓他忍著痛意,給洛萱發了長長的消息,對好口供,這件事咬死了也是他一個人做的,跟她沒有關系。
當天深夜,載著幾乎都半死不活的洛崇的車在路上被迫停下。
陳修仁降下車窗,從口袋裡拿出手帕,慢條斯理地擦了擦手表,嘆氣道:“洛老真不講究,垃圾也要往國外扔,讓人看不過眼,恰好我最近在做環保,還是交給我來。”
這手表不錯,隻是不知道成則怎麼舍得割愛給了他。
思及此,他給馮成則回復消息時,多打了幾個字寬慰:【攔住了,我做事你放心,注意身體,好好休息,別勞累[微笑][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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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季清羽在病房裡洗澡的時間,馮成則看了陳修仁發來的消息後,收起手機先去了司機所在的病房探視,跟他們並不在同一樓,司機的老婆女兒都在,她們都極為局促,他交待了幾句後便走了。
“少東家看著好淡定。”
司機的老婆整理著床鋪,感慨不已,“就跟沒事人一樣,不是都說有錢人特別惜命嗎?”
“可不是……”司機喝著粥,吸了一口氣,壓低聲音道,“我那會兒嚇得都顧不上自己的傷,回頭一看,先生把二少扶好以後,還能給馮董打電話。”
他記不大清楚電話的內容了。
隻依稀記得,先生平靜地看向車窗外意外撞上的那輛跑車,對著電話那頭的馮董說:“沒出事,很順利。”
“你這算是工傷吧?”司機老婆很快提起她更關心的事,“有沒有說會賠多少錢,讓你帶薪休息多久呢?”
司機嘿嘿一笑:“說了。”
他說了個數字。
正在玩手機的女兒錯愕抬起頭,“這麼多!!”
“馮董說我也受驚了,應該的。”
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地商量著要不要趁著假期去哪旅遊,這邊馮成則乘坐電梯上樓,在廊道窗戶風口站了片刻,摘下眼鏡,捏了捏鼻梁,轉身抬腿往馮昱的病房走去。
馮昱已經醒了過來,他受傷也不重,很輕。
頭上包扎了一圈,正平躺在床上,目無焦距地盯著天花板。
馮成則站在門口,透過玻璃,復雜地看著弟弟。他知道,那一瞬間人下意識的反應是最真的,也正因為如此,他願意出一次石頭。病房裡的馮昱好似察覺到了什麼,轉了轉脖子,跟門外的馮成則猝不及防地對視。
馮成則推開門,沉穩地走了進來。
跟每一個關心弟弟的大哥一樣,拿起掛在床尾的病例翻了翻,“頭還疼嗎?”
馮昱不願意跟他說話,他疲倦地閉上眼睛。
“爸應該跟你說了。”馮成則來到沙發前坐下,雙腿交疊,輕描淡寫地提及,“這次跟洛家又有了什麼糾葛?”
馮昱頭疼欲裂,聽了這話,冷聲道:“別來惡心我。”
馮成則似是若有所思地點頭,“你沒惹他們?”
這話馮昱實在是聽不下去,都沒顧上頭上的傷,坐了起來,“這麼闲,你可以去查。”
“但這件事我準備交給你去查。”馮成則瞥了一眼茶幾上的綠植,“期限定在你回墨西哥之前,怎麼樣?”
馮昱冷笑一聲:“集團跟馮家現在還不是你說了算。”
“行。”
馮成則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沉靜地道:“那這事就算作是你跟洛家有話沒說清楚,讓他們再次以撞車逼停的方式來發泄怒火。”
馮昱從床上下來,腳掌好似帶著壓迫感,一步一步地來到馮成則面前站定,他早已經學會了控制情緒,然而,在馮成則提起五年前的那件事時,他下颌緊繃,面部肌肉都在發顫,“你在提醒我還是提醒你自己,沒有那件事,現在在她身邊的人就是我?”
雖然馮成則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遲早都會有這一次談話。
但比他想象的更令他不悅。
“看來,”馮成則抬眼,“你現在已經接受她的丈夫是我的事實了?”
“丈夫?”
馮昱的笑意不達眼底,視線下移,落在他無名指的婚戒上,“這才過去幾年,大哥,你怎麼就忘了這段婚姻是你怎麼求來的了?”
馮成則面色微變,周身仿佛覆上了一層凜冽寒霜。
“看來人過得幸福,的確是會忘記很多事。”馮昱的目光似刀刃,直直地刮在他臉上,一字一句道:“你捫心自問,清羽如果沒有懷孕,她會跟你在一起嗎?需要我提醒你,在她發現嘉沅的存在之前,她根本,從來,都沒有想過要跟你在一起嗎?”
馮成則放在膝蓋上的手,已經無意識地攥緊。
手背上青筋隱現。
兩人兄弟多年,馮昱怎麼可能看不出他被激怒了,因此逼近了一步,“那天之後,”舊事重提,是傷敵八百,自損一千,隨著呼吸,空氣中那些看不見的玻璃碎渣也進入了他的身體,他的血液,“清羽就搬出了公寓,忘了?”
時隔數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