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女士把我罵了一頓,要不是有張媽攔著,她的戒尺就要打到我身上了。
那個女孩一臉惶恐地拉架,口裏說著不要打阿崢。
我傷人的話又脫口而出,「拿個鏡子照照自己,阿崢也是你能叫的?你是個外人知道嗎?做人怎麼能像你這樣不要臉?」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天她之所以臟兮兮的,是因為半路車子出現故障,司機王叔下來修理,林甜甜就站著他旁邊給他打傘。
傘都打在了王叔身上,所以她被淋濕了全身。
然而那時王叔在我耳邊對她贊不絕口的時候,我感受到的卻全是她的收買人心的心機。
我對她的惡意絲毫未減。
她會經常幫廚房的張媽做菜,會幫花園的園丁修剪綠植,她放學後很少寫作業,考試時卻仍能第一名。
這導致全家上下都很喜歡她。
除了我。
那個時候我的父母並不經常在家,我沒有什麼朋友,唯一一個經常主動來我家找我玩的,是我的小學同學莫雨琪。
在莫雨琪和我告狀的時候,我幾乎沒有過腦子就質問她,「林甜甜,你怎麼敢弄傷雨琪,活的不耐煩了嗎?」
她解釋說她沒有,但人心一旦偏了,就無所謂什麼真相。
我惡狠狠地說,「你隻是個外人,即便你能讓付家所有人喜歡你,我也不會承認你和付家有一絲一毫的關系,我早晚會讓你滾出我家。」
我轉身就走,她慌張地跟上來繼續解釋。
我不勝其煩,隨手一甩,她摔下了樓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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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了一個多月的院,肋骨骨折了好幾根。
我又被母親狠狠教訓了一頓。
莫雨琪說,「阿崢,可是我明明看到,你根本就沒有碰到她,是她自己摔下去的,她該不會是故意讓你挨罰的吧?」
我已經記不清當時的情形,但我確實不是故意推她的。
我和父親說這些時,父親說,「這件事不管怎樣,你媽媽罰你也是應該的。但是阿崢,你記住,不管什麼時候,我和你媽媽心裏都是站在你這邊的,林甜甜隻是個外人,我們這些長輩表面上自然要對她寬厚以待,但是,為了防止她以後忘記了自己是誰,我贊同你對她的態度。」
我那時才知道,父親把我對林甜甜的刁難,都看在眼裏,但他並沒有阻止,他是默認的。
但我對林甜甜,卻再也刁難不起來了,我覺得她隻是個懦弱的可憐人罷了,不理會就是了。
我們漸漸長大,林甜甜一直像個尾巴一樣,在我的生活中如影隨形。
她會叮囑我按時吃早餐,並用軟軟的語氣說著威脅的話,「是阿姨讓我看著你吃的。」
她會在我和別人打架時出現,給我處理傷口,嘆息地說,「不要讓阿姨擔心你。」
她會在我提起喜歡某個東西的時候,過幾天就把它們捧到我的面前,借著俞女士的話討好我,「這是阿姨專門給你買的,你喜歡嗎?」
我冷著臉,俞女士從不會給我買那些小玩意,她說謊未免太過明顯。
後來,她在我發高燒的那天,一夜守著我不曾離去,我睜開眼睛的那一刻,看到她趴在我的床邊,我的心忽然就軟了。
她其實隻是想在這個家立足而已。
我何必和她過不去。
明白這些時,我們已經升入了不同的大學,見面的機會逐漸少了起來。
但我還是經常聽見她的消息,無非是她優秀科研成果的報道,她很少露臉,但是不妨礙我身邊有很多人知道她崇拜她。
我開始覺得,這樣聰明通透的人,有必要諂媚討好我麼。
也許她是喜歡我吧,所以才包容我的那些壞脾氣。
心裏一旦升起這個念頭,我竟然有點慌了。
其實自從上了大學,我的身邊沒有了林甜甜,感覺很不習慣。
我常常會想起她,每到晚上,我都會想,她要是能像以前一樣笑著和我說一聲晚安就好了。
我開始後悔,沒有和她考同一所大學。
我的大學離家並不近,但隻要是假期,我都會回去。
因為 C 大離家很近,我知道她一定會回家。
國慶節那次,我回去時並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我問了俞女士,才知道她去祭拜自己的父母了。
我怔住,忽然非常想瞭解她來付家之前的過往。
在我的堅持下,俞女士和我說,「你現在大了,告訴你也無妨了。甜甜的父親是一名緝毒員警,在臥底期間暴露身份,被虐殺後拋屍在三亞那邊的高速公路上……」
「後來甜甜一家都被毒販滅了門,市局沒有敢讓外界知道還有倖存者,我得到消息時,甜甜已經在警局待了一個多月……」
我的心忽然窒痛不已。
所以,我之前,都對她做了什麼啊?
我在家焦灼地等待她回來,卻先等來了莫雨琪的短信。
她給我發了一個定位,和兩個字,「救我!」
我趕到綁架地點時,那廢房屋隱隱有些火光。
我和綁架犯糾纏住,讓莫雨琪先自己逃出去。
火勢漸漸大了起來,我把那人打暈在地上,但自己的腿被紮了一刀,走不動路。
我忽然很後悔,怎麼就跟中邪似的,她發了定位我就來了。
甜甜知道的話,肯定會覺得我蠢,不提前報警了。
我整個人倒在地上,腿部汩汩流血,呼吸逐漸困難。
我會不會就死在這裏了?
我忽然好想再見她一面。
我不甘心就這樣莫名地死去。
我感到有人抬起了我的身子。
我勉力睜開眼睛,發現來人是甜甜。
我是出現幻覺了嗎?
她背著我,一路繞過危險的障礙,把我救出了火場。
耳邊哭聲震天,我的眼睛睜不開了,意識卻很清醒,我知道那不是我的幻覺了。
她這個大傻子,一個人沖進火場救我,現在她怎麼樣了?
警笛聲和救護車的聲音在耳畔越來越清晰,我的意識才逐漸混沌起來。
醒來後我立馬去找她,在她的病房外面聽到了她說她喜歡我。
我忽然就濕了眼眶,再邁不動一個步子。
我回了病房,認真思考了我們兩個的未來。
我自己可以不在乎,但是為了甜甜,我們兩個在一起,最好取得我父母的同意。
我想通時再次去了她的病房。
我好像發現了她從未見到的一面,她冷靜且勇敢,一點也不懦弱。
她大方且灑脫,根本沒有把她救我這件事放在心上。
我知道她不喜歡在電視上露臉,所以壓下了她那部分的新聞。
但我下意識地搬出俞女士做藉口。
她誤會了我,她說,「我不會讓阿姨知道我因為你們受傷的,你放心。」
我心中有些酸澀,她一直都過分懂事。
她快睡著之際,我和她說,「甜甜,謝謝你喜歡我,我也很喜歡你。」
我和父親坦白我喜歡上了甜甜,並和他做了約定。
出國前我給甜甜留了一封信,但她沒有預料之中的聯系我。
我猜她沒有看到那封信。
出於可笑的自尊心,我一直等著她發現那封信主動聯系我,這一等,就是兩年。
那兩年的時光裏,我從俞女士,唐初初,俞陌辰的朋友圈裏看到過她的樣子。
每一張有她的照片,我都保存了下來,對著她的照片癡癡地笑,我已經變的自己都快不認識自己了。
傻笑之餘,我決定更加努力地學習,盡快完成學業回國見她。
但我回國後才發現,她早已搬出了家裏。
我氣血升騰,這件事竟然沒有一個人和我說過。
我當晚去了她的研究所,路上巧遇莫雨琪。
她問我現在和甜甜到哪一步了,是不是快結婚了。
在我的默許下,莫雨琪曾經做過很多傷害甜甜的事情,現如今我隻想離她遠遠的,我害怕甜甜看到我們兩個在一起會生氣。
就在我要趕人時,我看見了甜甜和一個小男生從火鍋店走了出來。
她的臉上洋溢著快意的笑容,那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我的心莫名地堵塞。
一時間,心頭烏雲密佈。
我丟下了莫雨琪,尾隨甜甜送那個小男生到了學校,又尾隨她進了她的小區。
我其實是吃醋了,兩年不見,我很想她,卻執著著面子,語氣不好地挑她的刺。
她一如既往地沉默著並不反駁,我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了。
我轉移話題,問她為什麼兩年不聯系我,才知道她果然沒有看到那封信。
不過無所謂,我都已經回來了,行動遠比一封信更好。
但是她對我卻意外的十分抗拒。
我以為她說收拾客臥,是不介意我和她一起同住,心裏高興的很。
後來俞女士給我潑了冷水。
「你現在是喜歡上甜甜了是吧?我和你說,甜甜一點都不喜歡你,你趕緊收一收自己的心思,不要去打擾她,惹她厭煩。」
怎麼可能呢,我可是親耳聽到她說喜歡我的。
我打了一遍又一遍電話,甜甜始終不接。
第二天去找了甜甜,再次被拒絕。
我盡力想要補償,全都被她拒之門外。
她對我,前所未有的冷漠。
後來,我在書房外面聽到了她和父親說她從沒有喜歡過我。
心痛到不可思議。
我不相信她心裏從來沒有我,在走廊質問她,但她毫無動容,甚至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我,「所以你是因為這些小事,以為我喜歡你?所以你是因為這些事情,現在忽然喜歡上了我?」
「好了……」我打斷她,滿腔酸澀「不要再說了……我明白了。」
我讓她看到了那封信,她立馬解釋當年在病房的那些話都是假的,她說她永遠不會怪我,是因為永遠不會把我放在心上。
原來,她不僅不喜歡我,還很討厭我。
那幾天,我每天晚上都開車在她樓下,望著她樓上的燈光,卻又不敢靠近。
我不明白,我們怎麼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那一天,我發現她真的交了男朋友,和她在樓下接吻。
我真的忍受不了啊,要不是莫雨琪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拉著我,我早就沖上去了。
我和那個男人打了一架,甜甜全程都護著那個人,我要窒息死了。
為什麼呢?
甜甜好像在回答我,她說,就像你對莫雨琪那樣,你喜歡我,和我也沒有什麼關系。
她走出了我的視線,我狼狽地站在原地看著她,祈盼她能回一次頭,那樣我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沖上去,把她帶回我的身邊。
但她沒有。
我和她,就這樣錯過了嗎?
不,其實從未錯過,這些年的暗自甜蜜,都是我的妄想罷了。
我轉身走掉,淚如雨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