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小便和其他小孩子不太一樣,她不喜歡看動畫片,對風靡一時的各種玩具也沒有興趣。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她都是小孩堆裡最不合群的一個。
姥姥很愛她,從來不會覺得她這樣是個怪胎,她隻誇她,誇她是個早慧的孩子。
可姥姥同樣覺得虧欠於她。姥姥那些同齡好友對她們家的情況一知半解,隻知道黎砚知是個留守兒童,她們替姥姥打抱不平的時候,也會順帶愛憐地撫著她的腦袋,“你家孩子懂事的很,以後肯定早當家。”
每次她們這樣說,姥姥總會漏出一種憂傷神色。黎砚知知道,姥姥不想讓她早當家,甚至不想讓她這麼懂事,她是期待著黎砚知能為她不給她買最新版的玩具生悶氣,期待著黎砚知和其他家孩子一樣,因為家裡不給安有線電視看動畫片而在地上打滾。
可黎砚知隻是淡淡地看著鄰居家撒潑的小孩,背著書包扭頭進門寫作業。
姥姥總覺得,是因為沒有給予黎砚知正常的成長環境,才讓她略過所有養育小孩需要經歷的糟心環節,無師自通的成為一個三好小學生。
黎砚知不想姥姥總有這麼大的心理負擔,所以那天,她在家具城裡,抬手選擇了兒童家具區最暢銷的美羊羊燈罩。
屋裡的光線已經不那麼明亮了,燈罩裡的燈泡大概已經老化,黎砚知直起身來,明天再去買個新的燈泡換上去。她抽出相機包夾層裡的u盤。
這是黎秀買給她的全套相機套餐,裡面的u盤自然也該是她留下的。
是最普通的類型,金屬的外皮已經有了些許劃痕,不是嶄新的,所以應該不是相機廠家贈送的。她打開書桌上的臺式機,將u盤插了進去。
內容沒什麼特別的,隻是一些流水回執以及合同的掃描件,黎砚知的視線落在瑩亮的屏幕上,這是她第二次查看這個u盤,鼠標慢慢挪到幾個她當時沒有注意到的落款上。
這些合同上的籤名,和這幾天接連從樂一跑路的股東正好重合。
她正要細究,衛生間的門哗啦一下打開,一陣潮湿的氣息從她背後擁過來,她不動聲色的關了顯示屏,不緊不慢地轉過身來。
路原下身系著白色的浴巾,有些扭捏地站在浴室門口。
水蒸氣氤氲在他光.裸的上半身上,不時有水珠緩緩滑落。路原的頭發有些長了,乖巧地趴在他額頭上,散發出好聞的椰子味道。
“砚知。”他看黎砚知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好小聲叫她。
Advertisement
黎砚知考究的視線讓他想發.春,前段時間他剛找了教練練了普拉提,整個人消去累贅的大塊肌肉,變得清新脫俗。他總是這樣,無論發生了什麼,隻要黎砚知招招手,他又潰不成軍起來。
“過來。”黎砚知手指屈了屈,像喚狗一樣叫他。
路原抿了抿唇,他不敢讓黎砚知看出端倪,害怕提醒黎砚知她們已經分手了這件事情。他那被換洗下來的衣服口袋裡還隨身帶著黎砚知那天在片場扔給他的藥膏。
那是她給他的分手費。
他低眉順目地跪坐在黎砚知的腿前,有些小心翼翼地把腦袋枕到黎砚知的腿上,他的耳朵比頭頂上的美羊羊那蝴蝶結更紅,留給黎砚知的後頸顯得格外順從,“砚知,你想對我做什麼都可以。”
對他做任何事情都可以。他的大腦裡回溯起李錚脖子上的痕跡,他要向黎砚知證明,他一定比任何人都擅長忍受。
黎砚知的聲音從他頭頂落下來,顯得格外遙遠,“路原,我和你分手的事情你告訴李錚了嗎?”
路原的聲音悶悶的,他以為黎砚知要對他興師問罪,隻好老老實實回答,“沒有。”
他巴不得全世界都不知道這件事情,這樣他還能自欺欺人,有時候還能恍惚得以為自己依舊名正言順。
黎砚知的手指輕輕捏著他的頭發,語氣變得捉摸不透,“那就不要告訴他,”她捏著路原的下巴強迫路原與她對視,“路原,要保守這個秘密。”
路原大喜過望,忙不迭地點頭,“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他抬起眼來,跪坐著的姿勢讓他和黎砚知之間有著天然的高度差,顯得他更加有逆來順受的誠意。“那我們,我們現在是什麼關系。”
他這話剛說完,窗戶便清脆的發出些聲響,在安靜的空間裡格外清晰,他側頭看了一眼,外面空蕩蕩的,隻要姣好的月色。
黎砚知沒有受那奇怪聲響的幹擾,她低下頭來,自然地忽略了他的問題,“床上的被子潮了,你下樓找李錚拿一床新的來。”
路原被黎砚知下達了指令,也不敢再糾結剛問出的問題,他緊了緊腰間的浴巾,利落地從地上爬起來,沒有黎砚知的允許,他不敢在她眼前袒露身體,隻能拎著衣服進了浴室換好,這才匆匆下樓。
房間裡再次隻剩下黎砚知自己,她微微半躺在升降椅上,頭都沒回,“進來吧。”
窗戶上聞聲爬出來一張俊臉,夏侯眠推開窗戶上的彩色玻璃窗,輕車熟路地從窗口鑽進來。他特地換上了嶄新的衣服,脖子上的金屬扣在燈光下流轉著色澤。
“這環都幾年了,自己扔了吧。”黎砚知漫不經心的收回視線,語調平平。
“舍不得。”夏侯眠非常標準的跪下,膝蓋和地面是一絲不苟的90度。他從懷裡掏出一盒爆珠香煙,很熟練地抽出一根點燃,另一隻手託著,遞給黎砚知。
黎砚知幽涼的視線靜靜落在細長的煙管上。
“好久沒人陪你玩這個了吧,”他驕矜的眉毛輕抖,“那群公子哥細皮嫩肉的,沒我這麼個皮糙肉厚的經玩。”煙灰落在他手心上,靜悄悄地躺著。看那藍毛身上的痕跡,一看就知道黎砚知平時收著力呢,不像他,黎砚知弄他從來沒有負擔。
他還沒等到黎砚知松口,門外忽然響起不大不小的走動聲。
聽動靜,是樓梯口傳來的,冗長的旋轉樓梯是最好的傳聲筒,路原的聲音一點一點傳進房間裡來。
“錚哥,我自己搬就行,你快去休息吧。”
後面續上一道冷淡低沉的聲線,“我去收拾。”
黎砚知飛快地將煙頭按滅在他手心,語氣急促,“快躲起來,我男朋友來了!”她刻意忽略了自己的真正目標,抬手散著空氣裡的煙味。
夏侯眠當即便站起來,他來不及疑惑黎砚知突然生變的做派,便被黎砚知推搡到了衣櫃邊。
“藏進去。”黎砚知說一不二。
夏侯眠心下嫉妒著路原在黎砚知心裡的地位,但也隻能服從,他拉開櫃門,正打算鑽進去,黎砚知整潔修長的手又攔在他面前。
她的視線落在夏侯眠爬高爬的有些髒的褲子上,眉毛皺起一瞬,“把衣服脫了再藏,髒死了。”
隨後,她監督著夏侯眠把身上脫得隻剩內褲,這才安心關上櫃門。
“砚知,我能進來嗎?”路原的聲音隔著門板有些失真,他頓了頓再次補充,“還有錚哥。”
李錚低頭看著門縫,他現在還不知道如何面對黎砚知,抱著被褥的手因為壓力布滿青筋。其實也沒什麼難的,等一會進去之後他就低頭幹活,他換被罩換床單都很快,就那麼一會,他還是可以偽裝出正常來的。
路原笨手笨腳的,做不好又要耽誤黎砚知睡覺。也許是已經形成了對黎砚知言聽計從的習慣,他沒辦法幹脆地對黎砚知的需求視而不見。
室內傳來幾聲拖鞋踩在地板上的輕巧聲響,黎砚知慢悠悠地來開門。
室內充沛的光線一下落在李錚的臉上,讓他有些來不及表情管理。他隻好快速埋下頭去,進門將新被褥放在床邊的小沙發上。
路原眼裡還算有活,飛快地跑去床上將泛潮的床品給抱下來。
黎砚知坐在小沙發上,側頭盯著他整理手上的被子。“被罩和床單在哪兒?”李錚盡量讓自己不受影響,盡職盡責地完成著鋪床的任務。
黎砚知倒是沒有回答他,反而是路原非常自然地接過話茬,“應該是在牆邊的那個衣櫃裡。”
話裡對這裡各種陳設的熟悉仿佛是一種低調的炫耀。
李錚斂眉轉過身來,側身的那一瞬間,他看到黎砚知臉上惡劣的笑意,漂亮的眼角眉梢盡是捉弄人的趣味。
他不明所以,但還是恪守本分地朝衣櫃走過去。
他拉開一邊的衣櫃門,光線被他的後背擋住了大半,顯得衣櫃裡有些晦暗,一個大衣掛在衣櫃的正中,過長的下擺將底下的衣物遮蓋住。
李錚抬手將大衣扯開,衣櫃瞬間發出一聲驚慌的響動。
他的視線就這樣頓在當空。
這是顯而易見的直觀,黎砚知的衣櫃裡面,有個僅僅穿了件內褲的裸.男。
第20章 賣身契
良好的聽力幾乎可以算是歌手的基本功。路原顯然察覺到了那聲響動, 他抱著被湿氣浸染的棉被,支著頭轉了一圈,最後落在被李錚掩去一半的櫃子上。
“剛才是什麼聲音?”
黎砚知半個身子倚在沙發的扶手上, 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李錚的反應。
李錚緘默著的身體在櫃面上投射出利落的影子,他緩緩把頭抬起來, 語調平淡, “沒什麼, 我的胳膊撞到櫃門的板子了。”
路原夠頭看了一眼, 稍微客氣了一句,“那你小心啊。”隨後又毫無察覺地低下頭去幹活。
黎砚知這個視角, 能清楚地看到櫃子裡,她坐鎮上帝視角,目光將一切囊括在內。
她能看到夏侯眠蜷曲的身體、慌亂的動作,自然也能看到李錚那下意識的遮掩, 他反應很快, 在夏侯眠露餡的那一瞬間即刻上前了一步,寬闊的肩背將櫃口擋得更加嚴實。
他的肢體極富美感,舒展颀長,為了方便幹活, 襯衫的袖子整潔地卷到小臂上側,停頓在手肘凸出的骨骼下。假意翻找了片刻後, 他幹脆地關上櫃門,轉頭撞上黎砚知那雙似笑非笑的眼睛。
黎砚知就是故意的, 他知道。
但是他無可奈何, 這個他也知道。“櫃子裡沒有, ”李錚若無其事地轉過身來,冷峻的眉目平鋪直敘著, 顯得鄭重其事,“路原,你和我下樓一趟,去拿新的床單被罩。”
路原怔愣地抬起腦袋,李錚的視線靜悄悄地落在他身上,是一種無聲的催促。路原也不是不想去,隻是對於李錚突然的反常他需要反應一下。
剛才上樓的 時候,那三個大被子李錚可是全要扛在他自己肩上的,他搶都搶不走。怎麼現在兩條輕飄飄的布還需要他一起去拿了。
不過在黎砚知面前,他不敢怠慢李錚,隻好放下手裡的活,飛快地跟了上去,“好,我來了!”
李錚邁著大步,煞有介事的,仿佛是什麼了不得的急事。他的動作很快,衣訣翻飛之間帶過去的那陣風都顯得幹脆。路原為了跟上他的腳程,也一陣小跑過去。
很快,房間裡又重新靜下來,兩股並不重合的腳步聲漸漸微弱。櫃門發出一聲陳舊的聲響,一隻膚色並不明快的小腿試探性地立在地面上。
很快,夏侯眠那張長得有些邪氣的臉也從不甚明朗的黑暗裡探了出來。
他有些不太自在的站著,身上的內褲因為洗了太多次已經輕微透出肉色,黎砚知坐在對面,穿得是年輕女孩裡最時興的大牌,材質剪裁都是上乘,就這麼看著,竟然連自然的衣服褶皺都那麼熨帖。
他這樣站著,被黎砚知襯得像是一個低端會所裡的雛鴨。
黎砚知的視線隨意打量了他一下,像是不堪其擾,眼睛都痛了,“夏侯眠,你怎麼渾身上下這麼多個破爛。”
衣服穿得破爛就算了,一個單量不少的內衣模特怎麼連內褲都像是從垃圾堆裡撿的。
“品牌也不送你幾件嗎?”
夏侯眠有些狼狽地從床底下撈出來自己的衣服和鞋子,“送了,都被我轉手賣掉了。”他隻說到這裡,便不再願意多說。他不想向黎砚知透露太多他生活的窘迫,那樣看起來總像是要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