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兔子嗎?
李錚眼尾緩慢地向上傾斜,他的語氣沒有情緒,“何管家沒有告訴你不要來三樓嗎。”
面前的眼睛顯出水一樣的亮色,她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可又像是回答了,“太黑了,我感覺屋子裡有鬼。”
她說話總是一字一句,顯得格外認真。
“我要和活物待在一起,不然我睡不著。”
聽著這個不速之客話裡話外稱呼自己為活物,李錚竟也難得的沒什麼火氣。
大概是黎砚知的語氣太過正經,更像是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考究態度。
見李錚側了側身,黎砚知悶著頭走了進去,她黑漆漆的後腦勺轉了轉,似乎是打量了一圈他屋裡的陳設。
然後視線一點點停留在他床上,半晌才把頭轉過來。也不說話,就用那雙雪亮的眼睛安靜地看著他。
李錚琢磨出她的意思,由於過於不可思議,他竟然一瞬間有些失笑,“你還要睡我的床?”
“我不睡床我就會夢遊。”她頓了頓,繼續用嚴謹的口吻接上自己的話尾,“然後到處打人。”
細聽,那話裡竟然有幾分淡淡的威脅。但李錚看著眼前的女孩隻覺得她愣得出奇,他眉梢挑了挑,竟也突然覺得睡地板也沒什麼。
他兩步並一步,利落地攬過他床上的被子,往身上隨便一搭。
見黎砚知又要開口,他像是終於掌握了先機,眼睛活泛地眯著,“這被子我蓋過了。”
“哦,”黎砚知看了看,“那快點換掉吧。”
李錚被他那大被子蓋住腦袋,聽什麼都聽得模糊,大概也聽不出黎砚知語氣裡微妙地嫌棄。他抬手從櫥櫃裡又搬出件新的羽絨被扛在肩上,自顧自地說著,“你在這裡躺會吧,我在門邊打個地鋪,等會來電了我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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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把新的羽絨被放在床角,騰出手揭掉床上原本的床單,他幹活極利落,那熟稔的手法倒是和他往日的少爺做派不太匹配。
弄好了這邊,他又扛著被褥和他的被子推開門,往地上一扔,簡單地攤了攤。
為了幹活方便,他早脫了外套,黑暗沿著他瘦削的身形描出輪廓。李錚生得一副好身材,長手長腳搭配上大體量的骨架,即便身型清減也不顯得過於嶙峋。
反而讓他的線條更加和諧利落。
入秋的天氣已經見涼,空調停了也混著一股湿冷。
等他收拾好,卻看見黎砚知已經早早鑽進了被窩,隻露出一顆毛茸茸的腦袋。
見他那雙冷白的手扶在門框上,被子裡的腦袋聳了聳。
大概是嫌黑不想讓他關門,李錚將門停在半開的角度,那顆腦袋又安靜了下來。
空氣又沉默下來,月色透過窗戶,在地上浮動著光暈,像條細窄的河流。這份寂靜格外催生敏感,心跳也被裹挾變得緩慢。
李錚枕著胳膊,忽然回過味來。他往裡看了一眼高枕無憂的黎砚知,又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潦草地鋪,瞬間有些啞然。
他這一天還真是新奇,下午被人胡亂威脅了一通,晚上這又跑來給他這隻見過幾次面的“便宜妹妹”當守門太監。
算了,算了。
他裹了裹被子,堪堪背過身去。似乎是察覺到他被子的響動,身後的也掀過一陣窸窣。黎砚知的嗓音在寂靜裡顯得更模糊,像是在喃喃自語。
“你討厭我嗎。”
她這話問得直白,李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與她並無恩怨,但有著黎秀這層關系在,他也實在不可能毫無芥蒂。她隻一句,便輕易挑破了今晚這天時地利的一團和氣。
李錚扯了扯被子,閉上眼睛打算裝睡蒙混過去。也許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並未發覺自己面對黎砚知時的那股詭異的服從態度。
他的少爺脾氣是出了名的,遇到不想回答的問題直接一個“滾”字便可解決,可他此刻,卻想著辦法讓他的沉默順理成章。
他沒再有動作,後背僵直著騰出一個上好的睡相。身後很快沒了聲音,就在他以為自己已經蒙混過關的時候,一股微熱的鼻息忽然落在他的眉宇間。
他身下的被褥隨即跟著下沉,似乎是有人將胳膊撐在了他的肩膀一側。
黎砚知在貼著他的臉檢查他。
意識著這件事情之後,李錚的大腦瞬間停轉。他能感受到視線落在他微闔著的眼睛上,不依不饒地逡巡著。
下一秒,他聽見黎砚知那瞬間冷漠下去的嗓音。
“沒睡著為什麼不回答呢。”
李錚的心急速跳動了一瞬,明明是截然不同的兩句話,可不知道為何,這股認真冷漠的嗓音迅速與他下午收到的那封威脅郵件重合。
【不聽話就毀了你們】
【不聽話就毀了你們】
【不聽話就毀了你們】
兩個不同維度的事物在他的腦袋裡迅速糾纏起來,像是一串冰冷的閃爍光波。
第07章 女朋友
這想法一冒出來就被李錚的大腦否決,他今天正是忙昏頭了,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被他攪和在一起。
可現在顯然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他不用睜眼都知道,黎砚知此刻是以怎樣的姿勢趴在他身上,她的鼻息溫熱淡薄,落在他的眉骨上。
是一種無聲的催迫。
黎砚知軸得過於嚇人,又讓他忘記了自己往日那副目中無人的德行,此刻他又開始思考如何能在這種情況下合情合理地醒過來。
可他顯然已經錯過良機。
黎砚知卻不急。三樓的側開處有個傾斜的天井,夜晚的微弱光亮透過高透玻璃流淌到地毯上,使走廊的能見度十分可觀。
她看著面前這張無意識緊繃著的臉,愉悅地欣賞著他的窘迫。她顯得很有風度,“李錚,你睫毛一直在動你知道嗎。”
這是一條鐵證。似乎是無力隱瞞,李錚有些緩慢地把臉側過去,颀長的脖頸在微弱的光亮下顯出線條。
黎砚知這時候才發現,李錚的頭發很柔順,細碎地趴在他的耳邊,這抹藍色也不再像白天那般刺眼。半晌,他湛藍色的後腦勺往下沉了沉,“我沒討厭你。”
大概是黎砚知這一通超出他想象的行為打亂了他的陣腳,他沒有時間再思考,隻好老實地回答她的問題。
“我沒裝睡,隻是你離我太近,我不好說。”
話音剛落,他聽見頭頂傳來的輕巧的笑意。他撒了一個無關痛痒的慌,而她好像並沒打算追究。李錚沒忍住撐著胳膊轉回頭去。
和他那被想象擴充的場景不同,黎砚知的臉色並不見慍色,她的表情和往常一樣帶著一種嚴謹的氣質,折腿坐在他的被褥上。
她未經允許就侵犯了他的最私人空間,可李錚卻忽略了這個細節,昏暗的空間裡,他看清了黎砚知睡衣的圖案。
真的是小兔子。
黎砚知得到了答案眉梢輕快地挑了挑,她似乎有些得意,那語氣裡更是難以捉摸的篤定,“討厭我也沒關系,我有的是辦法。”
說完她便爬起身來,不再等李錚回答,飛快地跑回他的房間裡,黑暗裡帶過一陣勁風。
李錚看著眼前瞬間閉合的門框有些失笑,出來一趟還把門給帶上了。剛才是誰昂著頭不想讓他關門的,真是用著人朝前用不著人朝後。
黎砚知早晨醒來的時候,李錚已經走了,大概是看她關了門,他的被褥隻是疊好放在了走廊的一側。抱在懷裡的時候,能聞見清晰的柑橘洗衣液味道。
正是早晨陽光最盛的時候,連窗外一眼望不見頭的草坪都顯出新鮮的綠色,路過李錚媽媽臥室的時候,她停頓了片刻。
那扇雙開門不知道什麼時候鎖上了。
黎砚知沒再往裡面看,她對這裡已經不再好奇了。手機上再次彈出通知,是黎秀給她購買的機票信息。黎秀在外地出差,中秋也沒辦法趕回來,所以給她買了機票讓她飛去南邊找她。
她拿出鑰匙打開配電箱,推開裡面的電閘,隨後頭也不回地坐上院子裡的埃爾法離開。
她和黎秀在外面待了小半個月,中秋和國慶假加起來也才9天,不比之前在軍訓和忙各種瑣事,假期結束後的第一周各種課程都已經步入正軌,不好隨便翹課。
但黎秀總是和別人不一樣,黎砚知平躺著飄在泳池裡,她的視線輕而易舉地將黎秀覆蓋。黎秀穿著件寬松的浴袍,墨鏡下的眼睛輕眯著,她說起謊來比旁人說實話都流利,很快幫她從導員那裡請了一周的假。
泳池裡暈開一圈圈漣漪,黎砚知撐著下巴伏在岸邊,“姥姥最害怕幫我撒謊請假。”
黎秀抬手挽了一下頭發,她的臉側過去看不見表情,“你姥姥是個正直的人,我不一樣,我比較卑鄙。”說完她抖了抖手裡的財經新聞,“那個衝浪體驗,我給你報了名。”
黎砚知眼角彎起來,前些天她確實隨口提過體驗衝浪這件事,不過的確是隨口,連她自己都快忘了這件事。
“媽媽,你記性太好了。”黎砚知撐著胳膊從泳池裡爬出來,一把環住黎秀,有些惡劣地將身上臉上的水蹭到她的浴袍上。
黎秀對她這突然親密的舉動顯然有些不自在,她微妙地向後撤了撤身子,阻攔的手僵在一側,但到底還是沒舍得推開眼前這個試圖對她親熱的孩子。
陽光過於充沛,將所有事物一視同仁地染成淺金色,水珠蒸發的時候帶走體表的溫度,一切都過於平靜。
隻是靠近露臺的桌子上,一臺銀灰色的筆記本閃爍了片刻,一封郵件在此刻發送成功。
和普通大學生不同,假期的時候就是藍蘋果最忙的時候,他們樂隊裡最大的也就是大三,課業繁重,通告大多都集中在周末或者小長假。
城東的兩層練習室裡架子鼓打得震天響。周六他們有個演出活動,是他們樂隊的新歌初唱,為了保險,他們已經斷斷續續地排練了將近一周。
李錚斜坐在窗臺上,周身像擺了個經年累日不化凍的冰窖。他是十年如一日的冷臉王,隊員早就把這個當成了家常便飯。
他低著頭,那個地址又發來了新的郵件。
這話說得並不準確,李錚從那天起的每個小時都會準時收到那封郵件,時間長了,他也就懶得看了。但這次,郵件的內容更新了。
這次的郵件主題更加直白,【藍蘋果主唱kj視頻曝光】。
這是已經把熱搜名想好了,李錚直接把郵件刪除,黑著臉按滅了手機。他抬頭看向路原的方向,路原沒在排練,而是坐在沙發上,一臉出神地抱著手機微笑。
笑笑笑!天天跟個傻子一樣。李錚現在看見他就煩,談個戀愛把樂隊的前途都給談沒了,廢物一個。